佘祥林：选择与命运和解
佘祥林
湖北京山县雁门口镇吕冲村山顶一处水塘，这里是当年佘祥林案挖出女尸的地方。
文 | 郭现中
2013年7月13日，湖北宜昌，长江边的小酒馆，佘祥林置身于喧闹的食客当中，默默地端起了一杯白酒，一饮而尽。
岁月绵长，把一个京山县的治安巡逻员变成了如今的商人，中间隔了19年的时光，没有人知道，坐在这里这个与寻常人无异的中年男人经历了怎样的命运无常。
19年前的一天，佘祥林妻子张在玉突然失踪，张的亲属怀疑其被佘杀害。几个月后，京山县雁门口镇吕冲村一水塘发现一具女尸，经张在玉亲属辨认死者与张在玉特征相符。很快，佘祥林被捕。接下来就是持续十天十夜的刑讯，“与其死在拷打中，不如先活下来吧”，作为一个治安巡逻员，拷打犯人的场面他不是没有见过，也自然熟悉这一套流程，他知道不招供拷打就不会结束，“我跟警察说，别打了，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我签名就是了。”于是在办案人员的“提示下”，就在佘祥林的供述中出现了这样的故事，“1990年7月，佘祥林在高关水库治安队工作期间，与未婚女青年陈某长期保持不正当两性关系……趁张(在玉)不备用石头猛击张的头、面部至张不再动弹，将张拖到堰塘东北角，沉入水中。”
1994年10月13日，原荆州地区中级法院一审判佘祥林死刑，佘提出上诉。三个月后湖北省高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发回重审，并且明确指出过：不能排除佘妻自行出走或随他人出走的可能。但这一提示没有被理会，佘祥林在被超期羁押三年之后，还是被原荆州地区中院执意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15年。
对于佘祥林的家人而言生活也彻底变样，因为替佘祥林申诉和上访，佘祥林的母亲和兄弟，甚至曾经替佘祥林作证说后来见过张在玉的乡亲，都先后被投入看守所，母亲被关了三个月后，回到家不久就病故了。女儿也不堪压力，14岁就辍学去了广东开始了打工生活，“我出狱时见到女儿，18岁的姑娘了却只有70多斤”。
一封封申诉信都如石沉大海，佘祥林感到绝望，但他从来没有过死的念头，“我不能死，死了就带着杀人犯的身份死去了，永世不得翻身了。那时候也设想过老婆能回来，那是我唯一能清白出去的可能。我一直相信她没有死，所以后来她出现了，我一点也不惊讶”。
是的，张在玉果然出现了，2005年3月28日，在距离获得减刑的佘祥林刑满释放只剩下几个月的时候出现了。命运给了佘祥林洗刷冤情、堂堂正正做人的机会。
佘祥林曾经无比仇恨那些刑讯他的人，甚至计划过要复仇。但当他在2005年4月1日走出监狱的那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归零了”，他选择了与命运和解，“我能杀多少人呢。好人和坏人的界限到底在哪里呢。他们在自己的家里也是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领导限期破案，破了有功，没破滚蛋，换我也不会好多少吧。”
“人就像是农贸市场里的一只鸡，挑中你就是你了，没有什么道理好讲”，又一杯白酒下肚，佘祥林发出了这样的慨叹。正因为感知了生命的轻贱，他才更想在下半生更好地活。好好活完这辈子，在他看来是一种责任。在累计拿到70多万元国家赔偿款后，佘祥林选择带着女儿来到宜昌，在长江边买下了一套房子，隐没于市井，远离了是非。
但那只是他以为的远离而已，在午夜梦回时，他还是会一次次走回那幽深的牢房，抬着头，仔细地一遍遍地描摹着远处的高墙和电网，“我真的出狱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