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的故事
三年前,我们儿女们进行了一场“抢救运动”,为年过耄耋的老新四军、久病住院的父母亲赶编回忆录。那可不只是为了给爸妈一个安慰,也是给社会一个交代,更是给我们自己,特别是给咱家的第四代(当时我的小孙子刚出生),留下一份宝贵的精神遗产。
老父亲的回忆录《鳌江潮》终于出版了,我题写了书名,书中第一篇题目就是“走出大山”,巍巍雁山,云卷云舒;滔滔鳌江,潮起潮落……
我们家与山有缘,几代人系着一串大山的故事。


宋家山
我的故乡,在素有“浙江延安”之称的浙南老区平阳的鳌江镇。
奇峰俊秀、无尽洞天的南雁荡山脉,沿着鳌江北岸,蟠延至东海边。其东端有座宋家山,山顶前额有座宋公墓,就是我爷爷的祖坟。由于既是清代古墓,又是台胞墓,故而得到政策保护。

这张照片是我回乡扫墓时拍摄的。当时我就站在宋公墓前,座北朝南,面对鳌江口。宋家山像是鳌头,右前方远处是鳌江镇,左前方远处是鳌江,那江水好似天边而来,向东直奔大海。山前有两条白水,左右伸延,犹如一对龙须,直通鳌江出海口,当地人都说是“好风水”。


我的爷爷宋上楠(梓乡),是当地有影响、有民族气节的开明人士。早年结识从毛泽东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学习归来的中共党员,参加农会,闹土地革命。“二七”大革命失败后,在地下党帮助下,逃离家乡,去新加坡学习搞实业,三年南洋归来,建“宋元春砻壳行”,创砻壳“舮艚”船队,在家乡创立了蛎灰建材业。抗日战争爆发后,在国难当头之际挺身而出,1938年为筑“水下封锁坝”,阻止日本军舰进犯,毅然关闭公司,把自家船队的十多艘三桅大船,全部装上石头,自沉鳌江口主航道,御敌进港。为国家舍小家,为大业毁家业,这就是我的爷爷!

我的父亲宋廷铭,1923年2月出生在鳌江,1938年在温州联立中学参加地下党“五月读书会”,1939年加入抗日民族解放先锋队,次年转为中共正式党员。皖南事变后,以学生会宣传股长身份组织领导“温中剧团”,在温州演出多场反投降、反分裂的抗日话剧《塞上风云》,轰动全城。

到前方去,奔赴抗战第一线,这是父亲他们地下党员的向往。
1941年夏,组织上终于批准时任中共平阳县委直属文化支部书记的父亲走出大山,离开家乡,到苏北参加新四军。他先在粟裕兼任校长的抗大九分校任文化教员,后到新四军苏中公学任政治教员,又调新四军一师军工部工作。于是,才有了与我母亲相识、相知、相爱的后来。

我的母亲张颖是南通金沙人,1921年出生,1938年参加中共外围组织“上海学生协会”进行抗日救国活动,1940年参加新四军,进了在盐城的鲁迅艺术学院华中分院,次年入党,后调新四军苏中公学,担任过校报主编,就在那里认识了我的父亲。
等到他俩在徐州结婚时,我母亲已经29岁,婚后第二个月,解放大军的渡江战役就打响了,迎来了革命胜利。

讲到革命胜利,不能不提到我的外祖父和小叔公。战争年代,岁月蹉跎,在外转战的父母与家中音信全无,不料待到上海解放,竟闻知来自亲人的惊天噩耗。
我外祖父张小圃,当年在南通县很有知名度,新四军东进时,积极参加统一战线共同抗日,当选为抗日民主政权县参议员和区参议会副主席,带头减租减息,家里成为共产党开会办事的落脚点和新四军的联络站。日伪军想利用他在地方的名望,以种种官职利诱拉拢,均被他拒绝。后被敌人抓去关进碉堡,仍不屈服。他坚贞不屈的行为,受到抗日民主政府高度赞扬,特赠他一面锦旗,上书“舍己为群”四个大字。没想到的是,这样一位民主人士,在与日本鬼子作斗争中大难不死,却在抗战胜利后,倒在了为汉奸报仇的国民党还乡团凶恶屠杀的血泊中,身中九弹而牺牲。
随后不久,担任我方乡长的小叔公张子聪也被还乡团匪徒抓去,用刺刀剖胸挖眼,活活整死,而小叔公至死不屈,骂不绝口,其牺牲场面,悲壮至极!
如今,外祖父和小叔公的烈士墓矗立在老家的宅基地上,成为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什么是大山?为国为民、舍身奋斗的革命先辈,就是我们心中的大山。

新婚上黄山
这就是我夫妇的故事了。1976年,我在陆军24军72师政治部宣传科工作,部队驻在战斗英雄董存瑞牺牲的河北隆化。阳春4月,远在塞北的我,千里迢迢,回南京探家,认识了邻居家的女儿。一见面,便觉得“气质挺好,就是她了”。说起来,她父母和我母亲都是同事,我俩一见如故、心投意合,还得感谢两家老人的大媒。中国人说“月老”,老人,还是有眼光的。

在我俩结婚32周年纪念日里,我曾写过一首长诗赠妻,开头一段回忆了当年情景。诗曰:
佳日忆佳昔,初识在家邻。
朴朴军中男,亭亭清秀女。
无语桥上行,愿合湖边影。
相悦质本洁,素装结连理。
婚游两稚子,客问何校名?


我俩都出生在老干部家,一点不想讲排场。结婚那天,中午请上我的父母,一起到后楼的亲家吃顿饭,晚上又请上亲家父母,一起到我家吃顿饭,没有惊动一个外人,这婚就算结了。第二天,我俩就陪着爸妈,老少夫妻四人,一起上黄山了。
“情侣游”这样的浪漫,对我俩新人是第一次,对从战争年代风风雨雨走过来的革命老伴侣,可不也是第一次?

那次游黄山,花了整整一周时间,用我的海鸥120,拍完了6卷柯达胶片,在当时那可是够“奢侈”的。这张四人攀山合影,是我把相机摆在山路边的岩石上自拍的。后来,我还写了首小诗相配。
登黄山
(1978年8月)五月初,新婚不办酒,携父母出游同登安徽黄山,陶心养目,一了夙愿。归隆化后,作小诗题照。
雄势拔黄山,奇居宇地间。
威浮四海上,俊笑五嵬惭。
历古姿千态,欢今唱百泉。
峰高人未老,携手跃云旋。
【注】
四海:指黄山周围缭绕的东海、西海、北海和天海等四大云海。
五嵬:指五岳,即泰山、华山、衡山、恒山、嵩山。俗有 “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之说。











那回老少夫妇同登黄山,对我的父母,留下的印象,真是太深刻、太难忘了。
结婚两年后,我的儿子出生了,起名字的任务自然交给他爷爷。我这年近六旬的老爸,拿出早已经写好的字条,开心地说:“这两天我梦回黄山了!黄山有个天都峰,太陡了,我想上,你们没让我上。就给孙子起名叫天峰吧,他正好是天字辈。如果觉得叫天峰太过,就叫一峰,一为天,二为地,把天峰写到家谱里。”
从此,我的儿子就有了与大山结缘的名字。勇攀高峰,每每成为我鼓励他上进的话由。


昆仑山的呼唤
在老父亲回忆录《鳌江潮》的最后一页画面,是张题为“昆仑山的呼唤”的照片。那是2009年7月,我们老宋家子女四家夫妇相约一起上青海,在昆仑山主峰玉珠峰前的沙坡上,留下了共同抛帽子欢呼的合影。
那是一次难得的宋家二代集体出游,还有儿子一峰陪同。对于爱好摄影的我们父子俩,来到青海,来到昆仑山前,就像走进了摄影的天堂。
至于说,一大家人“昆仑山的呼唤”,究竟呼唤的是什么?编回忆录时,大家都说:那是在呼唤咱们家早点增添第四代!这里面又有着一段我给自己的小孙子起名的故事,不能不说是青海之行与昆仑山结下的缘。






从青海昆仑山回来,第二个年头,儿子结婚了。当时我在解放军理工大学当政委,小两口专程从北京来南京办喜事,一起到钟山疗养院向在那儿养病的爷爷奶奶报告,老人好开心。还是按老规矩,绝不惊动外人,和南京的家人们在一块吃顿饭,听长辈们教导一番,这婚也就算结了。

不久,我奉命调回北京,任总参谋部管理保障部政委,和儿子儿媳团聚了。记不得后来哪一天,儿子告诉我,“根据医院检查情况,你将要抱上孙子了,起名字的任务,当爷爷的责无旁贷!”这下我可睡不着觉了,费不少神,想不少名字,总不甚满意。
一天凌晨,不知咋的,我也做了个梦,梦到我们一家人在青海昆仑山拍照的情景。我拉着儿子,站在玉珠峰前高高的沙坡上,让对面他妈妈给咱父子照张合影,一边对儿子说:“你知道为什么说男子汉是座大山吗?就是要像昆仑山那样,顶天立地……”儿子赶紧喊:“别教育我了,老妈快照!”
梦醒了,我起床时还嘟囔:怎么梦到昆仑山了?

想不到的是,第二天吃过早饭,接到新寄来的《中国摄影报》,上面发表了我的几幅摄影作品,最上面一幅“日照金山”,拍的正是昆仑山玉珠峰,在阳光的照耀下,巍峨雄立,好不壮哉。我禁不住拍案叫绝:刚做过昆仑山的梦,就发表了昆仑山的照片,干脆将来孙子的名字就叫“昆仑”吧!家里妻儿一致称好。
那天晚上,兴奋得失眠,浮想联翩,做了首诗,留给我那未出生的小孙子。

夜思
(2011年7月26日)
是日,《中国摄影报》发表我三幅摄影作品,首张为“昆仑山”。忽想昨凌晨正梦此景,不如给将出生的孙子起名叫宋昆仑,多大气啊!妻拍掌称好。即发短信征求雁姐意见,半夜机鸣,一字回音:“好!”顿时睡意全消,浮想连连。当初爷爷给一峰取名,缘自一梦黄山;如今我给孙子起名,竟也如此梦授,真乃天意也。又想,可大名宋昆仑,字顺敖写入家谱,既承继上祖、代至百世,又寓意从鳌江宋家山走向昆仑山,宋家新一辈更高更强。孙子生于唱红歌的新时代,取毛泽东《念奴娇。昆仑》词意,也意味深长。当夜小诗以记。
为孙取名叫昆仑,
顶天立地寄梦魂。
字号顺敖承百世,
宋家鳌头看新人。
附:毛泽东词《念奴娇·昆仑》
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澈。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
而今我谓昆仑:不要这高,不要这多雪。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

2011年9月的一天,我因公出差,到黄山脚下的翡翠宾馆(我部所属)检查工作。一进房间,正墙上方,一幅“观音送子”照片直扑眼前。当晚北京信传,儿媳入院待产。第二天上午,索道登山,在光明顶上,将此照发送回家,祈福孙儿昆仑出世,母子平安顺利!
当日下午2点35分,孙儿宋昆仑在京顺利出生,医院评十分。

国庆节后,九九重阳,恰逢小孙子满月,我又作了首小诗,恭祝在南京的太爷爷太奶奶洪福齐天、康寿无边!
国庆逢家庆,重阳抱重孙。
雁归盈眶乐,孩啼遥天闻。
共饮满月酒,同祈四世春。
一声祝福语,情自小昆仑。


小昆仑两个半月时,我们就带他回到南京,拜见住在医院里的太爷爷太奶奶。两位老人终于见着了他们朝思暮盼的重孙子,心花乐开。你看这四世同堂享天伦的照片,太爷爷嘴都合不拢啦!
在医院,我和老爷子谈起,咱两代爷爷给孙儿起名字都与大山有关,都有山、有梦、有照片,真是天意,有趣得很。
但愿我们的下一代,再下一代,明白这大山的故事,它寄托着希望和责任。
家族影像志
2015年的国庆前夕,本网曾对宋方敏少将进行了专题采访,发布图文《国庆特刊|对话军事摄影家宋方敏,讲述照片背后的故事》。在采访的过程中,深深的被和谐而美好的家庭氛围所感染。宋将军的家族是革命之家,如今四世同堂,三代从军,其父母都是抗战初期参加新四军的老战士,并且三次荣获抗战纪念章。今天,在这喜迎新春、阖家团圆之际,让我们一起分享宋方敏少将的传奇家族影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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