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的作者赵大明,依旧是那个留着蘑菇头、带着满脸可爱般笑脸的90后青年。记得第一次采访他是在2016年7月,当时,因为他连续多年一直关注大凉山的孩子们,拍摄了一组很棒的作品被震撼到。那时,他刚刚毕业来到北京,拥有一份不错的工作,也有着应届毕业生都羡慕的高薪收入,并且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也为他感到十分高兴。
时隔八个月的第二次采访,从他的言辞里,我再一次被震撼。他带着身上仅有的100块钱去了缅甸边境,只为了拍摄那些在边境炮火中的求学的学生们。在1块钱当10块钱的拍摄环境下,他完成了《穿透硝烟的读书声》和《缅北战争下的难民》两组作品。这是怎样的一个“90后小伙儿”,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在他的影像里,没有过多的修饰,没有过多的阐释,也不用过多言语,也或许正是因为这种质朴的影像,足能看到真实。
正如大明所说:“面包会有的。”
以下为采访内容:
采访人(Q):张双双
被采访人(A):赵大明

2017年3月6日晚,缅北爆发战争开始,63岁的杨新老人带着孙子逃难到中国,老人在云南省临沧市耿马县孟定镇南松林的一处空地前搭起帐篷,家里面很多物品没有来得及拿出来,也不敢回去拿。
Q:是什么原因让你选择去缅甸边境地区拍摄这个题材的作品?
A:在2016年12月的时候,一个在边境支教的老师找到我,他看过我在四川大凉山拍摄凉山小学的照片,想让我赶去边境拍摄那些在边境炮火中的求学的学生。经过多次的沟通,我还是不太相信在边境线,竟然还存在这样的事情,想亲自去看看。
Q:去之前做过那些方面的功课和思考?
A:赶去边境拍摄是很冒险的事情,前方不确定性的因素很多,我在网上找了一些关于缅北的新闻报道和其他摄影师拍摄的作品,看完之后更多的还是害怕,自己心里也在打退堂鼓,但是,最后还是买了去边境的车票。买完票之后,我发现银行卡账户余额仅剩下90多块钱,之后又花了48元买了一个最便宜的睡袋,身上几乎不剩下钱了。想到之前计划做卖血的新闻选题,qq里加了好几个在北京卖血的群,卖400毫升血可以给700块钱。自己一直犹豫要不要去卖血,虽然自己献血已经9次2900毫升,最后想了想还是没有选择去卖血。之后,又把ofo小黄车里的99元押金取了出来,带着身上仅有的100块钱去了边境拍摄。其实,每次去危险的地方拍摄我都会给自己提前买保险的,这次去拍摄因为经济条件不允许愣是没有买保险,情怀是好的,但是面包真的是很重要。到边境的时候真的没有办法了,硬着头皮向我姐借了1000元,向大学同学借了1500元,傲娇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还是会付出很惨的代价。

2016年9月份,中国境内民间公益团体华夏互助会看边境失学的孩子太多,招当地的2名代课老师在边境的一个闲置牛棚里面给孩子们上课,有两个班级,一年级和二年级一共86个学生,代课老师说“孩子们断断续续的辍学有10多个,有的学生选择外出打工,有的学生选择嫁人”。
Q:拍摄的过程是怎样的?怎么克服语言障碍的问题?
A:拍摄过程其实相对于每一天都是新鲜的,不过,第一天刚到那边的时候,看到很多背着枪和火箭筒的士兵在巡逻,心里也是很害怕,不敢随便拿起相机去拍摄。语言是最大的障碍,以前缅甸是英国的殖民地,很多当地人会说英语,但是,对于我英语是硬伤,后悔大学时候没有好好学英语,我只好在当地找一些做生意的中国人,让他们帮忙翻译。
Q:能描述一下你在缅甸边境平常的一天吗?
A:缅甸边境的一天一点也不平常,当时是打仗比较激烈的日子,连续一周每天都会听到枪声和炮声,像我们过年时候放的鞭炮声一样。在缅甸,平均一天我要抽两包烟,真的压力很大,感觉像做噩梦似的。每天晚上钻进睡袋,都要给大学同学报平安,自己才能觉得踏实一点。

拿着木头或者树枝当枪用,玩起了攻打山头的游戏,战败的一方是需要接受“惩罚”的。
Q:在这样一个充满冲突的地方,你对他们了解有多少?他们又怎么看待你这位外来的摄影师?
A:去之前我理解的战争只是在电影中或者电视新闻中看到,但是,当我真正的来到缅北这个地方,战争带给老百姓的生活是很残酷的,遗弃的村庄长满了荒草,成片成片的难民营到处可见,踩到地雷的农妇一直在叹气。老百姓更多的是希望战争早点结束,希望和平可以回到家继续生活。作为一名外来的摄影师,在难民营拍摄,难民还是很欢迎的,他们有诉求,他们希望战争下的难民故事被外界知道,希望有一天战争可以结束早点回家。
Q:在拍摄的过程中,最困难的环节是什么?如何找到你想要用镜头描绘的故事?
A:最困难的是拍摄经费的问题(当时恨不得1块钱当10块钱花,真的很窘迫)第二就是取舍问题,当时自己带了摄像机和单反相机,想拍摄视频又想拍摄图片,但是,这两个兼得不了。因为拍摄短片周期太长,拍摄出来很零碎的东西意义也不大,最后确定先拍摄图片故事。找到自己想要故事最好的方法就是把自己代入到故事中去,而不是一个旁观者的身份。

2017年3月03日,一名士兵在哨点赶回家的路上背着一把枪,他说:“不管去到哪里都会背着自己的枪,方便随时准备战斗。”
Q:如何克服自己心理障碍?有没有动摇过?
A:肯定动摇过,在边境的时候我妈给我打电话,我在电话里说一切挺好的,不用担心。挂完电话之后,我自己特别自责,其实前一天晚上拍摄的时候一枚炮弹在距离100多米的地方爆炸,我吓得全身哆嗦,之后再也不敢跑去打仗的前线去拍摄了,真正的知道那句歌词“我拿青春赌明天”。
Q:有什么事情依旧会令你感到震撼的?
A:边境的难民小学距离前线阵地只有2000米,孩子们上课都可以听到枪炮声;孩子们玩的游戏就是拿起木棍当枪使,拿起矿泉水瓶子当手雷,游戏中孩子们拿枪的动作很逼真,说作战时候的口号和语气都像战争中真的一样。有一位10岁的男孩是孤儿,被军队领养,现在孩子小还抬不动枪,先在学校学习,等可以扛枪了就要去战场。

2017年3月9日,迈扎央市华桃寨难民营安置区,很多孩子会去买2元的玩具枪,模仿着电视上的枪战在打,枪对于战区的孩子一点不陌生,基本上孩子们每天都会在大街上看到背枪的士兵走过。
Q:在那样紧张的环境下进行拍摄,你如何调整自己的状态?
A:以前看《枪声俱乐部》,是关于战地摄影师的故事,看的心潮澎湃的,但是,真正在拍摄当中,拿相机的双手是打哆嗦的,一直告诉自己要冷静面对,留着蘑菇头的少年冷静面对。
Q:是什么让你决定成为一名纪录片导演和纪实摄影师?
A:我大学学习的是摄影专业,高中文化课比较差,参加艺考的时候就是很单纯的为了走一个捷径可以读大学,大学期间去贫困山区给老乡拍摄全家福,连续4年拍摄全家福,我发现很多全家福当中的孩子陆续去世,换句话就是,我拍摄了一些孩子的遗照。之后,就有意识的通过自己的镜头记录贫穷背后的故事。现在,自己谈不上纪录片导演,在纪录片来说,自己还没有迈进一只脚,纪录片导演考验更多的是对社会的洞察力,发现和讲故事的能力。我现在拍摄片子更多的时候靠的是蛮力,只是脑袋一热跑过去拍摄,拍回来的图片故事只是一个刚刚及格的状态,该学习的东西太多了。我形容自己现在的拍摄状态更多的是偏向于游击队, 所以,也该找时候加入正规军好好学习拍摄片子了。

2017年3月7日,迈扎央地区戒毒所,两位女性吸毒人员在房间里做祈祷,距离离开戒毒所回家的日子很近了,她们把房间里的东西打包整理好,等待家人的到来。
Q:你觉得作为一名纪实摄影师最重要的素质是什么?
A:武侠剧里面有句话“路见不平 拔刀相助”。我觉得,作为一名摄影师最重要的素质是要有社会责任感,通过镜头讲述他们的故事,引起关注得到一些改变,还是想有一些社会责任感。
Q:在这个过程中,你最享受哪一点?
A:这个过程很煎熬,虽然拍摄的是别人的故事,但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拍摄记录,心里更多的是煎熬,一点不享受,我甚至怀疑自己心理是不是变态,刚开始拍摄的时候多少会有一些虚荣心在作祟,但是一步步走到现在绝对不是虚荣心,要有一个特别强大的内心去面对这些选题,真的是经历生死的去拍摄。

2017年3月3日,迈扎央市孟卡寨子,不远处炮声断断续续的响着,庭院里长满了杂草,只有稻草人依旧在等待主人归来。
Q:拍摄摄影专题作品与拍摄纪录片最大的不同点是什么?
A:我现在拍摄的视频只是停留在记录短片,谈不上纪录片,个人感觉图片故事还是有一些局限性,视频讲故事会更形象,更让观众有代入感。
Q:拍摄完成回到北京,心理上有哪些变化?
A:回到北京之后,我给朋友报平安说“我活着回来了”。相对于生活在缅北战争下的难民,我真的很幸福了,晚上睡觉都感觉踏实。

2017年3月9日,迈扎央市华桃寨难民营安置区孩子们在玩耍,在3月-7月的时间段是孩子们放假的时间,孩子们喜欢爬到路边的栅栏上玩耍。
Q:如何在一次次的拍摄和现实的生活中调整自己?
A:拍摄中是一个很理想的状态,很浪漫主义情怀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现实中我认为自己是一个loser,半年前,狠心辞去一个月薪1万多的工作,执意选择去拍摄自己想拍摄的片子,当发现自己连ofo小黄车99元的押金都付不起的时候,真的会怀疑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 所谓的理想主义狠狠的甩给自己一嘴巴。
Q:下一步,有什么计划?
A:感觉自己现在拍摄照片的能力还是很欠缺,所以应该会找工作,安安稳稳的工作。

2015年2月9日,缅北战事爆发后,缅甸的老百姓为了躲避战争的伤害,被迫离开缅甸的家。“走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是家” ,缅甸村民无奈的说。
本文源自影像国际网(www.photoint.net),微信公众号:fotoweb。转载请标明出处和作者。
责任编辑:孙先进 SN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