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汶川十年 |“遗体摔到了地上。他一边和儿子道歉,一边把他重新背起。”

汶川十年 |“遗体摔到了地上。他一边和儿子道歉,一边把他重新背起。”
2018年05月28日 16:15 新浪图片

  在地震遗址的入口处,一块深褐色的告示牌上,用白字写着“近两万名同胞在这里遇难,请轻声细语”。

  十年了,对于经历5·12汶川特大地震的人们来说,“伤”或已痊愈,但“痛”,却难以消逝。

  我们邀请9位摄影师回忆这些悲伤往事,愿生者能感知这份“痛”,感知生的幸福和生的勇气,这或许可以告慰逝者。

  5月15日下午大约2点钟的时候,距离5·12汶川特大地震发生已近3天。大范围的山体滑坡和泥石流,摧毁了通往映秀镇的公路和通讯,没有人知道镇子里的情况究竟怎么样。我们只能跟随着救援人员,沿山路徒步往里走。沿途,到处是成群结队从映秀镇逃出来的灾民,在这里我第一次遇见了程林祥。   

  这是一个身材瘦小、略有些卷发的男子,面部表情看上去还算平静。背上的人,身材明显要比背他的男子高大,两条腿不时拖在地面上。他头上裹一块薄毯,看不清脸,身上穿着一套干净的白色校服。同行的一个医生想上去帮忙,但这个男子停住,朝他微微摆了摆手。“不用了。”他说,“他是我儿子,死了。”

  他背上的人,是他的大儿子程磊,在映秀镇漩口中学读高一。地震后,程林祥前后两次赶到学校,终于找到了程磊的尸体。他决定把儿子背回去,让他在家里最后过一夜。

  一路上,程林祥常常滑倒,程磊的遗体摔到了地上。他一边和儿子道歉,一边把他重新背起。

  5月11日的那个上午,这个懂事的大男孩洗掉了家里所有的脏衣服。吃过午饭后,他从父亲那儿接过100元钱生活费,叮嘱正在院子里学骑摩托车的弟弟注意安全,然后挥手微笑着和母亲作别,跳上了前往学校的汽车。

  一天后,突如其来的大地震,把他淹没在倒塌的教学楼里。

  摄影:贺延光  文: 林天宏

  地震发生两天后的一早,我来到北川,此时的北川县,已成一座废墟之城。当天,通往北川县城的路还没有抢通,前往城里必须要徒步很长一段路程。路上挤满了人,他们是匆匆赶往灾难现场的大批军人,以及日夜兼程来自各地的救援队,其中也有不少急着去北川县城寻找亲人的当地人。我相反方向迎面过来的,是从废墟里刚刚被搜救出的伤员,他们被人抬着,或掺扶着向外走。

  在进入北川县城之前的一处路旁空地上,设有一个临时救护点,大量的重伤员就在这里先接受简单的处理,然后再继续向外运送。

  在向外走的人流中,还有一些是在灾难发生后冒险重回已成废墟的家中挖掘可用物品的人,他们背着或抱着一些日用品,要去寻找新的居住地。这位披着棉被的老人,他也刚从北川县城里走出来,正在前往他的新的居住地一一灾民临时安置点,我和他擦肩而过,来不及有任何的交流,按下快门后,回荡在耳边的是他伤心的哭泣声。

  摄影/文:陈庆港

地震后的第4个晚上,我在绵阳市的一家宾馆内写稿,门开着,住对面的一个男子走进我的房间。我现在还记得他30岁左右,身材魁梧,红红的脸像是喝了些酒,进来时带着微笑。“你是记者吧?”他问我,我回答是。然后他开始平静的介绍自己来自北川,家里人基本都没了。我停下手上的工作,陪他抽了两支烟,我一句话都没有说,我知道他想找人倾诉,但实在不知道怎么帮他。僵持了很久,他礼貌地告辞,我没有挽留他甚至没问他的名字。

他走后我一直在想他不正常了。

7月底我回到了北京后,一家人坐着看电视,当时央视地震题材电视剧《震动世界的7日》正在播。我一边看一边评论,这里不对,那里不好,这个场景太虚假……完全像一个傻瓜。突然间自己被某种情绪击中,完全没有先兆,接着无法抑制的悲痛涌了出来。我当着老婆、丈母娘、儿子的面,哭得稀里哗啦,吓得刚满4岁的儿子半天不敢说话,一个劲的在边上帮我抽纸巾。

从此后,我知道了自己是多么的脆弱,我小心翼翼地回避着,至今还不愿面对。

摄影/文:郭铁流

雨后的山道湿滑且泥泞,男人低着头,弯着腰,从山脚下缓步前行,每走三到五米,就要停下来歇一下,他的背上,背着妻子的一生“1971年6月19日——2008年5月12日”。

这里是四川映秀镇的大地震公墓。2009年5月10日,距离汶川大地震一周年纪念日还有两天,来公墓祭奠的人越来越多,整个山坡都是新坟。

过了快一个小时,背墓碑的男人上来了。他先斜靠在土堆旁,喘了一会儿,再架住边缘放平碑石,动作轻缓而有力,他始终让碑的正面朝上,这样就不会弄坏或者弄脏上面的字。小心翼翼的举手投足间,仿佛是在扶一个刚刚手术后的病人躺到床上一般。

男人说,那是他的妻子。一年了,他整整找了一年。“没见着尸首,我就总觉得她还活着。”

这让我想起,地震后的第三天,我到达北川县城的情形。头顶,直升机轰鸣,一架接着一架;去往灾区的山路,工兵在开道,大型车辆正一点点在往里推进;大批寻亲的队伍已翻山越岭徒步进入。眼前一片狼藉,一场大雨后,烈日像火一样炙烤着大地;钢筋和水泥参差交错的废墟上,弥漫着异样的气味;街道边,横七竖八摆放着刚刚挖出来的尸体,因为数量实在太多,尸袋已不够用,有些只能暂时用床单或者衣物覆盖;倾斜的楼房前,生还的人在大声呼喊着“有人没得……有人没得……”;专业救援人员则带生命探测仪在静静地倾听着脚下;远处的山坡还在余震中不停地崩塌。

从北川撤出的灾民大多聚集在绵阳的九洲体育馆。体育馆外的围墙上,贴满了寻亲小广告。几天,或者几周后,有的人,通上电话,放下了悬着的心;有的在体育馆重聚;有的在医院的走廊里找到了亲人;有的,则一直没有消息……没有消息。

十年后的今天,在地震遗址的入口处,一块深褐色的告示牌上,用白字写着“近两万名同胞在这里遇难,请轻声细语”。

 

摄影/文:Stamlee

5·12汶川地震后,我想了很久,作为一名自由摄影师我要不要去现场,后来还是决定去地震灾区看看。

5月23日我到达成都,先去了什邡。5天后,我坐车到彭州,再到都江堰。都江堰市内可以看到地震后的痕迹,路边几个大商场有的墙外立面有裂缝,垮掉了,看着很可怕。我坐了公共汽车到了聚源镇,看到聚源中学的废墟,废墟旁有悼念的花圈,破损的教学楼上挂着条幅,写着“为聚源中学遇难师生申冤”。

一个妇女抱着相框,照片上是两个女孩子,她如此得悲伤。我过去说希望给她拍照片,拍了几张后,低声问了她名字,她叫赵德琴,照片中的女孩叫赵雅佳和赵雅琦。在别人悲伤时刻打扰别人是很不舒服的,但我想还是要把这个拍下来。

后几天在映秀,每天都有建筑物被爆破。我从早拍到晚,简单吃一些带的干粮,晚上就睡在志愿者营地帐篷里。从摄影的角度,我希望尽可能拍下地震中实际受灾情况,拍早了建筑物受灾状况还能看出来,晚了被爆破就成废墟了。

我辗转在灾区各个地方拍摄。去了都江堰,映秀,绵阳,汉旺,什邡,红白,北川,青川等地,拍摄时间持续有半个月。我尽量保持一个冷静的拍摄状态,因为有太多需要记录,每过一天都变化很大,历史仿佛就在身边,我只能不停拍才能抓住。

 

摄影/文:李伟

汶川地震时,一条条地震消息更新,我觉得如果留在北京,会有很多负罪感。

2008年5月12日晚上,我和摄影记者吴江、文字记者李天宇、耿小勇,和司机王成良,作为第二批记者被派出。连夜开车40多个小时,穿过秦岭,从震区的北部青川进入灾区。5月14日晚上,当我们站在青川中学的操场上时,篮球场上摆放着数不清的学生尸体,我们四个人,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开始各自工作。

有个父亲用一些白布,把孩子裹好、抬走、下葬。一路没有哭声。

大约一周后,我和文字记者徐春柳在北川县城封城后翻墙进入时,赶上震后最大的6.4级的余震。

我站在县政府大楼本来已经摇摇欲坠的牌楼下,咯吱咯吱的钢筋声,瓦砾一块块地飞下。更恐怖的是,当时除了徐春柳,周围没有别人,如果我们都死在这里,可能不会有人知道;一想到我还没有和我爸妈、亲人告别,我大哭起来。持续半分钟的余震,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能活下来,就是一切。

回到北京后,在家里睡觉,听到楼下车子经过,我还会突然惊醒,感觉床在晃。报社专门安排心理咨询师给我们做心理疏导,疏导对我起不到任何作用,我想知道,心理咨询师们是如何帮助经历8.0级地震的人们,如何帮他们走出面临生死之间恐惧。

2008年8月,震后百日祭。北京举办奥运会,我毫无兴趣,我的眼前全是3个月前在灾区看到的悲伤。

我申请回到北川,拍下这张照片。我怀疑过那些“要勇敢的向前看”的人们,到底是真的坚强还是在自我欺骗。时间又是怎样能够把如此巨大的悲伤抹平?

 

摄影/文:韩萌

这张照片是地震后的第四天,在都江堰拍的,这是一个被地震摧毁的小麻将馆。

墙上的表没有坏,它仍然在走。我静静看着秒针分针的移动,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拽了一下。

墙体上的裂缝,显示着这场地震的强度。时间仿佛静止,我能想象到在地震前,这个麻将馆发生的一切,几个街坊凑成一桌,打打牌喝喝酒。然而现在,曾经简单的生活被摧毁得荡然无存。我只能听到屋外救援队,寻亲的人,以及受灾者的声音。

如果我没记错,第一次进到这个屋子是中午大概一点多的时间,我出去转了一圈,差不多等到两点多,也就是四天前发生地震的时间,我又回到了这里,拍下了这张照片。

 

摄影/文:张雷

2008年6月20日,北川阴雨绵绵,幸存的北川居民被允许进城寻找自家财产,从城里搬出的物品要一一登记。

我再次进入县城拍摄,地震毁灭了北川县城80%的房屋,1万多名居民在地震中丧生或失踪。为躲避余震和堰塞湖的洪水威胁,人们被迫离开家园。

北川已经计划迁址重建,当危险基本解除后,离开家乡一个多月的人们终于可以回到北川,再看一眼他们曾经生活的故土,从已变成一片废墟的家中搜捡一些可用的物品,开始艰难的搬家旅程。

数以千计的居民背负着重物,冒雨跋涉在崎岖的山路上,他们掩饰不住悲伤、痛苦和无奈,然而也展现出坚强、自信,满怀希望踏上了重建家园的漫漫路程。那时,我明白了什么叫浴火重生。

 

摄影/文:潘永强

 

2009年5月12日, 汶川地震一周年, 我再次来到北川,试图用镜头寻找喧嚣以外的另一种情绪。 

封锁已久的北川老县城,继“百日祭”和清明节后第三次“解禁开城”。 

小徐是绵阳中学的一名高三学生,他坐在北川县城外的“望乡台”。一束花,一包烟,一瓶水,一个人,小徐说:“明天就是一周年,我想好好陪陪她。“ 

小徐的奶奶在汶川地震中遇难。临近高考,家人都不让小徐前来祭奠,小徐是逃课出来的,准备在“望乡台”坐一夜,好好陪陪奶奶。

时隔一年,北川老县城地震遗址依然触目惊心。连绵的废墟间,已有青草丛生;塌陷扭曲的路面,巨石堆压,空气中依然可以嗅到哀伤的气息。除了缓缓前行的祭奠者和危楼上悼念的标语,这里一切都保留着地震过后的原样。

 

摄影/文:时鹏

责任编辑:李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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