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纪实影像奖

　　评委会大奖

　　李颀拯 |《怒海谋生》

　　近日，新浪网摄影师李颀拯的纪实摄影专题《怒海谋生》获得第二届“映·纪实影像奖”评委会大奖，并获得15万元奖金。

10月13日，摄影师李颀拯参加第二届“映·纪实影像奖”颁奖典礼现场

　　
       作品介绍：

　　摄影师李颀拯从2012年12月开始，先后5次随远洋渔民出海作业拍摄，用五年时间走完中国的海岸线，做渔业资源调查。他于2018年完成工作，并出版图书《怒海谋生》，这部作品向我们呈现了远洋捕鱼人艰辛、危险的生活，中国海洋渔业的困境，以及人与自然间永无更改的相互依存关系。

　　李颀拯专访：

　　海洋是我永远的拍摄选题，也是人类探索的永恒主题

　　在山东一家海洋渔业博物馆里，曾经用于人类食用的经济型鱼类品种，在短短20年里，就成了只能在这里看到的标本。

　　
1、你为什么要去拍《怒海谋生》？是什么触动你去做这个题材？

　　这是安塞尔·亚当斯的一句话：“我们不只是用相机去拍照，我们带到摄影中去的是所有我们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听过的音乐和爱过的人。”如果我去理解这句话，可能还会再加上一句：你和你经历过的事。

方面是近海无渔，一方面大力发展远洋经济，中国的渔船越造大，现代化的港口中，船也越来越多。

　　作为职业摄影师，要让自己的职业生涯走得更远，就得拍别人沒拍过的题，拍别人不一样的画面。远洋，常人难以到达，所以，我们一直陌生，因为陌生，我想去探索。常人做不到，所以我更想去做。海洋是我永远的拍摄选题，也是人类探索的永恒主题。

过渡捕捞再加上工业化的快速推进，更是把沿海渔业资源和渔民的生存空间逼到了绝境。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就是远洋出海的宿命

　　近海无鱼，远洋搏命。 对于祖祖辈辈把大海当做粮仓的中国渔民来说，面前就只有一条路：去更远的海。一条在太平洋大浪中奋力前行的渔船。它带着船员，将在海上连续作业两年后，才能回国。

　
　2、《怒海谋生》你拍了多长时间？拍摄之前做过哪些准备？

　　这个选题我拍摄了五年。2011年，我开始系统整理关于海洋渔业的资料，包括《世界渔业史》、《中国远洋捕捞年鉴》，还有中日、中韩、中越的渔业协定，等等，我连关于军事的《走向深蓝》都一并买来阅读。当年12月的时候，经过朋友的帮助，我专门去考了一个海员证。

　　浙江的嵊山岛上，潜水员潜入深海20多米才能捞到海螺。十年前，这里岸边就有大量的海产品，现在，连螺都要潜入深海才能捞到。

礁石间暗流涌动，潜水员的风险也极大。

　　在经过半年多的准备后，我于2012年12月到2013年3月，开始了时间最久的一次远洋拍摄。整整两个月的时间，船一直开到了东太平洋，中间一次都没靠过岸，我在船上度过了那年的春节。其实那次出海的第二天我就想撤了，心想：“算了，算了，我还是回去吧。”但是船一旦驶出港口，就不可能再回头了，那柴油费就已经产生几万，甚至几十万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就是远洋出海的宿命。

中国福建东山，女人们带着孩子，来到海边给即将远洋的男人送行。

　　但真正让我难以克服的是心理上的煎熬

海上气候瞬息万变，渔船最怕遇上大风暴。远洋渔业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之一。

　　3、你觉得在这样一个长达5年、而且天气瞬息万变的远洋航行中拍摄，最困难的是什么？

　　大家可能觉得远洋海员是一个特别浪漫的职业，最早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在经历了1400多个小时和1万多海里的航行之后，我才真正体会到现实和理想之间的那种差距。

海水倾泄而下，扑向船员。

　　3米高的大浪足以让人体会到什么叫“远洋搏命”。远洋中的晕船是什么样的感受呢？相当于24小时坐在过山车上，完成吃喝拉撒睡一系列日常生活，和繁重的工作。远洋渔船上的食物也比较单一，所以我经常会感觉特别饥饿，难以忍受。

在大浪中颠簸时，船体摇摆的幅度会接近30度。在甲板上行走都非常困难。

　　但真正让我难以克服的既不是晕船，也不是饥饿，而是心理上的煎熬。

　　一般远洋船只航行时间都比较长，往往需要2年以上。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除了捕鱼之外，几乎没有娱乐活动，很多时候会长时间看着大海发呆。船上的人只能靠卫星电话和外界联络，很贵。所以每次打电话都像发电报一样尽量简短，主要是告诉家人“我还活着”。

沿海的渔民都会定期挑着香烛和祭品到海边跪拜，祈求远洋的亲人平平安安。

　　远洋船上完全是一个雄性的世界，是阴阳失衡的

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除了捕鱼，船员只剩下无聊。他们会长时间看着大海发呆。

　　4、远洋船员给你最深的印象是什么？

　　大家大概听过太平洋大逃杀的故事。《太平洋大逃杀》里面讲述的是11个船员杀死了22个同伴，这样一个事情其实相对来说比较少，也比较极端。

穿着闷热雨衣的船员连续工作8小时后，全身都被海水和汗水浸透，又湿又黏。

　　但是这其中有一点，相对来说是很普遍的一个事情，就是远洋船员的心理问题。我听到的一个事情就是因为长期很孤单的航行，再加上繁重的劳动，这些船员很容易产生幻觉，就是老感觉有人要害他。我不只一次听到船员说跳海的事情。

由于远洋船医疗条件很差，一位远洋的船员在海上工作时，突然生病过逝。

　　远洋船上完全是一个雄性的世界，是阴阳失衡的。它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个动物世界一样。船员完全会裸体地在船上到处走。一群船员在一起干活的时候，旁边再放一台电视，电视里24小时循环播放爱情动作片。

轮机长在狭小的仓位里观看“爱情动作片”。

　　大海的富庶渐渐离我们远去

山东石岛的港口，海鸥在等待着回港的渔船，它们在等待着丢弃的小鱼小虾。

　　5、在这几年的拍摄当中，你是否对我国渔业资源所面临的问题有了更新的认识？

　　当时很多媒体来描述这张照片，说好像是渔民们又开始迎来了新的丰收的一季。可现实是，渔民们没有如媒体所描述的那般“喜庆”，相反，他们个个愁容满面。

中国浙江宁波石浦港，上千条渔船同时出港捕鱼。

　　但是在我的眼里，我拍这张照片，我所理解这张照片的含义，就像是一片大草原上蝗虫来了，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近岸在小船捞上来的，大多是垃圾，渔民们在垃圾中翻拣出可食用的虾蛄。十年前，这种虾蛄，渔民是不要的，但如今，市场上已经卖到60多元一公斤。

　　“鱼太少了”少到什么地步？在渔民罗胜概的捕捞日志中就有一串数字：10个小时，用直径70米、周长1000米的网，不停地在海上横扫35海里，捕捞上的鱼只值一两千元。这样的现象，不仅仅出现在浙江海域，整个东海渔场都面临着相同的困境。

由于靠近海岸线的海域没有鱼，很多小船已经废弃。

福建近海的老渔民，花了三个多小时放网、收网，但收获却只有几条小鱼。

　　海洋占有地球70%以上面积，海洋资源养活了50%以上人口。在我的调查中，海岸线早已不堪重负，过度捕捞、超标排放、围海养殖、沿海工业……大海的富庶渐渐离我们远去。

　　我希望自已不仅仅是一个摄影师，我更感兴趣的是做社会调查，我想告诉大家更多关于海洋的历史，关于渔业的现状，关于子孙的未来。

船员在甲板上，整理渔获。

　　由于船只太多，这几年，中国东海的经济鱼产量越来越低，网袋中大多是很小的杂鱼，只能用于饲料加工。

　　再牛逼的理想，也抵不住一个傻逼的坚持

李颀拯远洋的时候每天给自己拍一张照片，这是第一天和最后一天的样子。

　　6、媒体衰落，越来越多的摄影师离场，你为什么还在坚持？

　　十年前，杭州的断桥上，每当有台风或重大事件发生时。各个媒体摄影记者会不约而同在那儿聚集。于是，有人在那上面拍过一张合影图片，10多个人。如今再看这图，细数一下，还在坚持做纪实摄影的，也就我了。

　　有人觉得我做事不讨巧，傻乎乎地干，有的甚至直呼“像傻逼一样执着。”映纪实大奖，就告诉我自己一个道理：面对现实大环境，再牛逼的肖邦，也弹奏不出我此时的悲伤！面对奖杯，再牛逼的理想，也抵不住一个傻逼的坚持。

　　如果现实逼我说假话，我宁愿选择沉默

　　7、那么，你坚持做纪实摄影的意义在哪里呢？

　　我选择用本性记录历史。我们有人生观、价值观，那么人生观价值观又是什么？人生的每一步，都不是白走的，都是积累。现在，我选择以“人性”为标准。记录，并说真话。如果现实逼我说假话，我宁愿选择沉默。

　　摄影师简介：

李颀拯 新浪网摄影师

　　获奖：

2007年，《运河挑夫》获中国国际新闻摄影比赛（华赛）银奖；

　　2008年，《城市力工》获中国国际新闻摄影比赛（华赛）金奖；

　　2015年，获大理摄影节亚洲先锋摄影师大奖；

　　2016年，获徐肖冰纪实摄影奖；

　　2017年、2018年，连续两年入围“映·纪实影像奖”，并于2018年获评委会大奖；

　　此外，曾七次获得“金镜头”摄影奖项。

　　主要选题：

　　2003年—2008年《城市力工》

　　2009年—2014年《中国东海》

　　2012年—2018年《怒海谋生》

　　2013年—至今《中国资源枯竭城市》

　　2013年《中国僜人》

　　2015年《缅北战事》

　　2016年《小广告背后的人》

　　2017年《我从朝鲜来》

　　2017年《村里的计生员老了》

责任编辑：王晓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