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图话】在路上

2013年12月16日16:15  品图专栏  作者:四月风  
摄影|李江树

口述|李江树 整理|王丹穗

  1986年,我赴临沂地区调查那里的旱情。鲁中南山地丘陵是一个由片麻岩、花岗片麻岩支撑起来的破碎的盾形高地。从黄河、运河,到坦荡的华北平原,逶迤800里的沂蒙山区耸立着72个四壁峭立的“崮子”。

  沂蒙山区历史上有“四塞之崮,舟车不通,外货不入,土货不出”之说。我进到这里时,尚有近两千个村庄不通汽车。攀上顶端平坦的崮子下望,周遭是一片连天的灰黄。

  一个掮着铁桶的老汉从很远的小路走来。他在山腰拨开碱蓬和蒺藜,把桶接在石缝下,泉水滴滴答答敲着桶底。老汉躺在桶边上睡熟了。差不多有两个小时,一只小甲虫横穿过老汉布满褶子的脸,他醒了,坐起来向桶里望去,只接了小半桶水。

  “孔子登东山而小鲁”,正是这个东山脚下的蒙阴县,“遇旱则万壑扬尘,用枯泽竭,涓滴难求。”岱固镇良家场农民平时吃的是“泥汤子”。逢旱季,要到12里外的野店去担水,一个壮劳力一天也只能往返两次。黄白色的蛐蜒路缠着山脊,那一个年代,吱呀呀咿扭扭,推独轮车的;挑桶的,良家场至野店的路上,来来回回走着些农民,大都是为了水。 

  这次调查给我以震动。自此,我与自己约定:在寂静的视野中平静地观察并纪录。我要走阡陌纵横的乡道,走船以载之的水道,走山涧中岩羊踩出的已经风化成沙砾的碎石道,走雪原中通向炊烟缭绕的屯子的雪道,走储木场铺到江边运木船的、为抬原木而临时铺就的木道,走丘陵漫坡草场上蜿蜒至炮台云朵间的悠悠盘曲道。在道路上会有种种的乡间事项、族群细节。父老的生存境况与精神负累也都会有诸多的铺陈。

  美籍波兰作家切斯拉夫-米沃什在为约瑟夫-寇德卡的画册《流放》作序时写道:“ 既然‘流放’是20世纪最基本的特征,那么作为一个要真实表现民众的艺术家,他自己的生活也必须处于某种意义上的‘流放’。”这与“在路上”有些相近,你表现“在路上”,你自己当然也要“在路上”。你“在路上”是在为“在路上”者进行“声音的传递”。你要闪躲那些公共感叹并用独特性对自己进行支撑。你要深切地理解他们,莫要把他们的声音给传递歪了。

  那么,都传递些什么呢?蹲在门口认真地往嘴里扒拉高粱米粒儿。扁担钩钩住水桶,拽上来一桶清水。蹲在一旁看老马在石槽里吧唧着嘴。围帘里高高地装起3000斤玉米,三匹马过高土坎时大口地喘,左右乱撞。车老板吼着抽打着。“喜鹊乱叫大雨要到”,用木橛子刮锨上的黏土的汉子正仰头看天——地都干成了老婆子脸,爽爽地下一场才好哩。

  就是这些家常日常庸常,就是这些艰辛却并不以艰辛为艰辛。就是因为抱着“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苦”的想法,农民希求的仅仅是小小的、简单的幸福。这也是一代代现实主义作家、画家表现过的。

  许多人一提到现实主义就觉得落伍,以致现实主义已经成了一个“隐蔽的传统”。事实上,不同形式在思想和艺术上都有宽广的上升空间。也用不着去着意区分,重要的是合适于自己。摄影也并不曾发明过什么,它只是以镜头这一种方式截断着当代视觉资材的流失。

  谁都不能无视和有意搁置乡村剧变。在中国乡村延续数千年的道德、价值,延续百多年并孕育了无以计数的乡土文化、乡村文明今天不但已呈颓势且已大面积溃败。妇女临流在青石上捣衣;老汉在磨房推着碾子;豆腐坊飘出了豆香;冬日,铁匠铺前聚拢着晒老阳的农民和在他们腿间穿来穿去的狗、鸡……如许的田园素描在大中型城镇边的乡村已经越来越少。还有那些传承了几千年的民间技艺——乡里的石匠、窑匠、漆匠、竹器匠、小炉匠、纸扎匠——极少有年轻的后生愿意学艺了。即便是旷远的西部,机器的嚣声也日日逼近。

  丢失了传统乡间细节的、统一规划排列齐整、一家一栋的明星村庄毕竟有数。大量的情形是,维持原状的村庄已日渐凋敝,成为“空巢村庄”、“留守村庄”。年轻人向往着都市生活,在他们大量涌入都市的同时他们的身份却难以认定,他们是城市的“异乡人”或者说是城市的“他者”。故乡不再温暖,他们租的高楼底层的地下室依然阴潮。

  从熟络的家园进入陌生的都市,他们面临很多问题:经济上的窘迫,难以找到合适的工作。远离家人的孤单,融入新环境的不易。所有这一切令他们焦虑和缺乏安全感。总也安定不下来的状态即是一种“在路上”的状态。

栏目编辑|马俊岩 实习生|文炜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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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关键词: 在路上 李江树 四月风 村庄 传统 纪实 现实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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