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专栏 品图 廖伟棠
一直很喜欢墨西哥民间充满喜乐气氛的死亡崇拜,尤其是那些载歌载舞的死人骨头,特别萌特别逍遥。没机会去墨西哥,前年在荷兰的莱顿见到了这一大群古怪的泥塑,就拍了下来,越看越喜欢,索性用它做我的微博封面头像了。
那是莱顿最有名的人类学博物馆,背靠古老的莱顿大学,和荷兰悠久的人类学传统,这里的馆藏在欧洲也是数一数二的。难得的是,它兼顾全世界各种原始文化之余,并没有流露出半点西方老牌殖民者的猎奇态度,就像这一组墨西哥骷髅雕塑的呈现,占据了拉丁美洲文化馆的中心位置,让人为之莞尔,随之思考死亡审美从东方到西方的流变,其中包含的哲学意义。
人类因为惧怕死亡,反而以极端狂欢的态度去艺术化死亡。在我国陕西宝鸡,有一种“血社火”庆典, 参与游行的农民们都化妆成惨死的样子,头上粘着缺口的刀,插着剪子,脸上糊满了假的血,要多恐怖有多恐怖,然而他们偏偏把这悲剧命名叫“快活”,仿佛这样死神就有了别的归属,不会光顾活着的人了。
最早我是在新纪实摄影代表摄影家韩磊的作品看到这一幕的,二十多年前,韩磊以端正肖像照的方式拍摄这些介乎生死之间的活死人,其实也是一种招魂。据说血社火的“快活”其实源自《水浒》“快活林”,而血腥内容也来自《水浒》武松杀嫂故事,“快活”的死者包括西门庆与民间传说中他的十三个打手,他们分享了各种死亡方式。但韩磊的作品抽离了民间传说,把演员还原到一个中国农民在死亡的迷醉当中,他们双目圆睁,照片中光线亮丽色彩饱满,竟像是给死者拍摄的证件照。
都是狂欢,墨西哥的方式还是拉丁得多,阳光明媚中,那些不甘地狱寂寞的老鬼们叼着雪茄、拉着手风琴弹着吉他就出来了,甚至还有骷髅人管照相,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照相摄魂这样的传说?这些亡灵太逍遥,不是颠倒梦想地热闹,也不是“快活”社火那样阴惨,他们就单纯地歌唱,简直就是陶渊明关于死亡的名诗的图解:“纵浪大化中,无喜亦无惧。”
从本雅明著《摄影小史:灵光乍现的时代》、罗兰·巴特著《明室》到阿加辛斯基径称“摄影乃是一门幽灵的艺术”,摄影便与鬼魂、幽灵脱不了干系,而据说摄影史上第一张自拍照,摄影师就自我饰演一个溺水的死者。我也深深迷恋这个观念,某年在广州办摄影个展,直接就命名为“摄魂记”,当然我们所用的原典,都是因为摄影术发明初期,人们觉得摄影会真的摄去一个人的魂魄——这点中外具同。但对于墨西哥这些超越生死的家伙来说,摄影是摄魂还是招魂已经无所谓,假如连摄影师本身都是鬼魂了,也许只有照相匣子里面那张被二维化的世界影像,才象征了我们局限甚深的肉体。
栏目编辑|马俊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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