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逆旅】立陶宛摄影专辑

2015年07月28日12:48  品图专栏  作者:阮义忠  

文|新浪专栏 品图 阮义忠

  在1993年的阶段,我所知道的立陶宛摄影家仅有亚力山卓・马奇尤斯卡(Aleksandras Macijauskas)和罗姆雅达・拉考斯卡(Romualdas Rakauskas)这两位已享有国际声誉的大家。我写信给他们,希望能在《摄影家》杂志刊载他们的作品。

  那时,“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邦”刚瓦解,立陶宛和许多其他的小国纷纷宣布独立。信件会不会到达他们手中?我毫无把握。一来,地址不知是否正确。二来,从不曾跟这么偏远的地区通过信;立陶宛这个国土,对我来说是抽象了点。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上述两位摄影家的作品让我感觉,这是个地方性非常强烈的国家。马奇尤斯卡的照片让每个看到的人都会动容,为立陶宛人民在艰困环境中锻炼出来的强韧生命力震撼。拉考斯卡则美妙地以相机讴歌人与土地之间的和谐。

  没想到两人很快就回信了。事情如此顺利,让我不禁想将计划扩大,好好出一本《立陶宛摄影专号》。这个构想受到马奇尤斯卡的支持,热心推荐名单,并代我向摄影家们邀稿。

  摄影家们陆续将照片寄来,但由于语言隔阂,彼此之间无法进一步沟通。虽然早就把所有摄影家的作品都编好了,关于文字介绍的部分却无法推进,以至于迟迟无法出刊。厚厚的《立陶宛专辑》样书被我翻阅了无数遍,九位摄影家虽不能代表整个立陶宛的摄影界,却以个别作品准确传达了母国摄影文化的深、广。

  罗姆亚达・波哲斯基(Romualdas Rakauskas)的《老人院》系列承继了报导摄影的人道精神。朱斯凯莉・罗马斯(Juskelis Romas)将黑白照片染色,使现实与梦境同时出现。约拿・达尼乌纳斯(Jonas Daniunas)以婚礼场面暗喻各种人生境遇。

  维塔里・布提林(Vitaly Butyrin)用高超的暗房技术将读者带进他的潜意识底层。史特西・兹维格兹达(Stasys Zvirgzdas)的作品提早勾勒出人类未来文明的轮廓。亚伯塔・史文希欧尼斯(Albertas Svencionis)努力尝试把摄影朝美术领域推进。女摄影家史妮歌乐・米契可维修特(Snieguole Michelkeviciute)从客观的报导渐渐转入主观的个人世界。

  由于每位摄影家的风格都非常鲜明,“让照片自己说话”就成了这一期的最大特色。每篇作品的文字资料以最简单的个人年表呈现,又幸运得到史柯曼达・瓦留里斯(Skirmantas Valiulis)的帮助,提供他为某本书所写的英文序言——《立陶宛摄影现况》,以便读者对立陶宛摄影大环境有基本的了解。

  第21期《摄影家》杂志《立陶宛专辑》出刊后,马奇尤斯卡邀我到他的国家举行摄影展,并与这九位摄影家相聚。首展在立陶宛的第二大城卡乌纳斯举行,他是那儿的摄影协会会长。接下来,再去首都维尔纽斯和其他四个城市巡展。

  1995年夏天,我跟袁瑶瑶千里迢迢从巴黎转机华沙,再搭波兰航空的小飞机到立陶宛首都维尔纽斯。载运量72人,但整架飞机的乘客连机长、空服员都算上,总共不到15位。

  这次造访经历被我一一记下,于后来纳入《行・影不离——阮义忠的旅行札记》一书。翻看其中章节,真是庆幸当初巨细靡遗地保留了这些宝贵的记忆。只可惜篇幅有限,只能摘录部分。

  抵达首都的第二天上午,我们被接到立陶宛摄影协会。听过简报,才知道这儿的摄影协会影响力相当大。举国上下的摄影家,无论功力强、弱,几乎都是协会成员。几位被公认为当今最好的立陶宛摄影家,都是该协会重要干部或各地分会负责人。这点跟台湾很不一样,我所认识的宝岛摄影家几乎都是单打独斗,各闯各的。

  接受《维尔纽斯日报》记者采访,又欣赏了一大叠会员作品后,已是中午时分。跟大家围着会议桌聊天,享用丰盛的茶水点心,我由衷表示羡慕他们有这么好的聚会地点,众人却大笑!听到翻译人员的解释,我们也忍俊不住。原来,立宛摄影协会的总会与卡乌纳斯分会,很早以前的邻居都刚好是妓女户!

  下午由波哲斯基、维吉妮亚夫妻招呼我们。从我们下飞机开始,这些热情的朋友就把每天的节目都安排好了。由于协会成员平常各有职业,所有行政工作、访客接待均由大家义务分摊。彼此非常团结,感情很好。接下来的每一天,我们就这样被全天候地照顾着。

  隔天一路由维尔纽斯玩到卡乌纳斯,入住酒店已天黑。第二天上午,除了忙布展的马奇尤斯卡,我们杂志介绍过的其他摄影家都来了,每张脸庞都是那么真挚、热情,堆满笑容。

  他们之中,有的腼腆、有的开朗,可是,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对《立陶宛专号》的喝采,同时也对这么高品质的杂志如何生存感到好奇。这跟在世界各地碰到的情形一样,大部分人都以为我们有财团或政府单位支持;当听到内人与我既是创办人,又是主编、艺术编辑、美工完稿与搬书小工时,都惊讶极了!

  我告诉他们,《摄影家》杂志之所以被大家看重,跟时机很有关系。欧美各国经济不景气,原来就数凤毛麟角的严肃摄影杂志接二连三地停办,纪实摄影的发表园地越来越少。世上许多摄影家都愿意免费提供作品,希望我们的杂志能撑久一点,而我们能回报的,就是用最有力的编排、最好的纸张、最棒的印刷,将他们的杰作最忠实地复制。

  我的展览于下午五点开幕,画廊就在摄影协会楼下。马奇尤斯卡趁开幕之前带我去看照片顺序是否需要调整。只见长方形的空间内,我那涵盖《北埔》《八尺门》《人与土地》《台北谣言》和《四季》等单元的七十多幅作品,依序排在四面墙壁与当中两座方柱上,其中一本书的序被翻译成立陶宛文挂在入口处。

  尽管画廊经费短缺、海报印刷品质不佳、裱框与衬纸略显粗糙,我却对一切都满意极了!虽然我的作品常在国内外展出,此展览却格外有意义。距离这么遥远的两个国家,竟因摄影而有了接触。我若不是以摄影为志,可能一辈子也不会造访立陶宛,也没有机会认识这群可爱的朋友。

  开幕酒会简单隆重,上午见到的所有摄影家都来了。摄影协会特别印制了一份用皮面衬套装裱的感谢状,由马奇尤斯卡郑重地交给我,然后,又送我们夫妻一人一朵鲜红的玫瑰花,说那是代表珍贵的纪念与厚实的情谊。

  酒会结束后回到马奇尤斯卡的办公室,大伙儿带来最新作品跟我分享。我一张张地细细欣赏,发现每个人的照片都有主题,很少漫无目标、随兴所至地拍。

  罗马斯在做完那组很美术性的染色作品后,专心投入卡乌纳斯的十几座废弃战壕,以写实手法拍摄。拉考司卡曾致力于表现立陶宛农民生活,最新体裁则是借由裸体来歌颂少女的青春。年轻的史文希欧尼斯从彩色拼贴作品转回黑白纪录。女摄影家米契可维修特则从男性人体转向风景。

  他们从一个主题跳向另一个主题时,表现手法的差异之大简直不像出自同一人。勇于创新、不重复自己,可说是立陶宛摄影家的共同特色。

  马奇尤斯卡的近作让我赞叹不已,其中一个系列是以墓碑上的肖像为主题。立陶宛人相信,亡魂会永远萦绕在世的亲人不散,眷恋着他们,也保护着他们。这组照片他依旧用超广角镜头表现,借景深把墓碑与后方景物压缩成一个平面,形成生、死两个世界的对照。令人称奇的是,在这么一大叠照片当中,很少看到意念的重复。每张作品都有个别内涵,耐人寻味地叙说着生者与死者之间那断也断不了的牵连。

  马奇尤斯卡是以《市集》系列作品扬名立万的,风格富原创性。很多人都认为那是他的登峰造极之作,很难再自我超越。说真的,在亲眼看到他产量如此多、品质如此佳的其他作品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他的眼睛充满对外在世界的好奇,心中随时燃着帜热的创作火种,毫无被庞杂行政事务阻碍的迹象。这一点是让我最羡慕的!

  看完照片,大伙儿又开香槟酒,七嘴八舌地询问关于中国文化、台湾情形,以及我对摄影前途的看法、在大学如何上课等等。人人抢着讲话,把担任翻译的英文老师、史文西欧尼斯的太太忙得人仰马翻。

  有人说:“你们帮了立陶宛人的忙,就是所有立陶宛人的朋友!“ 

  听到我们曾想卖房子办杂志,又有人说:“你们要是把房子卖掉了,我们就从这里运砖头去台湾帮你们盖新房子!“搞得我和内人眼眶发热……。

  讨论告一段落,马奇尤斯卡要我们夫妻坐好。正感好奇,就见现场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随节拍挥舞手中酒杯,齐声为我们唱了一首雄伟热情的歌曲。史文西欧尼斯太太说:“这是立陶宛民歌,歌词重复着快乐、长寿等祝福的好话。大家希望你们和《摄影家》杂志都长命百岁!“

  我们拼命点头跟大家一一道谢,他们却笑嘻嘻地表示:“我们这是在为自己打算。《摄影家》办久一点,我们的作品才有好园地发表嘛!“ 

  那一天,在离家万里的小国立陶宛,我体会到了一份澎湃的摄影同志之情。这份情谊,直到今天都让我一想到就倍感温暖,深觉吾道不孤!

栏目编辑|马俊岩 实习生|孙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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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关键词: 摄影家 立陶宛 摄影 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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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则老实告诉她,一心只记挂着左胸口袋里的五十张底片,觉得我对不起它们的作者小方。

李媚和于德水坐在老侯的床边,不时低声询问,确认他移交的作品中的一些细节,我站在旁边拍了几张照片,眼泪止不住掉个不停。

照片可以用来发表,照片可以参赛获奖,照片可以带来功利,因为职业摄影人是靠摄影养家糊口的,生存是第一要务。

我们生活的诗意之美,可以到远在天边的地方读取。那里有镜子,能看到想要的自己。

老余戴上墨镜,吞咽了下口水,左右努动腮帮,然后,努力挤出一张左右不对称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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