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逆旅】台湾摄影专号

2015年09月22日15:19  品图专栏  作者:阮义忠  

文|新浪专栏 品图 阮义忠

  1996年夏天,我受邀组织台湾摄影展前往政府驻巴黎、纽约的文化单位展出。《摄影家》杂志顺势推出《台湾摄影专号》,介绍了那个年代比较活跃的摄影工作者。事隔近20年,有的人依旧守在岗位上,有的却很久没听到他们活动了。

  张咏捷得过数届台湾出版界“金鼎奖”的最佳杂志摄影奖,是当年最被期待的女性摄影家之一。我认为她最好的作品是关于家乡澎湖的报导。这个位在台湾西方海面上的小岛居民世代都是渔夫,与大海搏斗、在艰困环境求生存的辛劳是许多岛民的共同成长经验。

  离开家乡在台北生活和工作了许多年的张咏捷,把游子对家乡的孺慕之情浓烈地表现在照片上,动人地刻画了岛民面对现实的坚毅及达观。在《海岛的呼唤》一文中,她下笔补充了相机未曾捕捉到的幼时景象以及目睹家乡剧变后的感伤:

  “每到夏季,当烟仔鱼群随暖流涌入山水海口时,守候在猪母山上的阿公,高高举起双手,用力挥动手中的黄斗笠,剎那间,海上的船首纷纷下网,岸上同时聚集了男女老幼,全村大大小小,一起拉动渔网,直到太阳西落。在呼喝中,千万斤的烟仔鱼,堆满了黄昏的沙岸,牵罟团大丰收的情景,充满着我童年的夜晚⋯⋯

  不在家的这几年,什么都不见了,门口雪白的沙滩上,一道高高的防波堤阻隔了蓝色的大海。山水村有了新建的渔港,烟仔鱼却不来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家乡变得如此陌生,幼年时期,东山脚下,和阿嬷一起坐牛车去剥花生的砂田,也早已荒废,留下阿祖的坟,和蔓蔓荒草长年相伴。从什么时候开始,成群的观光客涌上小岛,摩托车队像蝗虫般呼啸飞出市郊。从什么时候开始,马公街上,米粮店和书局,一家家收起;特产店和KTV一家家开张,建国戏院在什么时改成了统领舞厅⋯⋯”

  吴忠维从台湾大学历史系毕业后,用照相机去重新认识他所生长的土地。一个在都市成长及受教育的学生却在台湾东部的一个原住民村落找到自我。他所完成的《桃源村造像系列》,充分表现他和被拍对象之间的相互信赖与尊重,并将感情提升到一种精神上的血缘关系。

  最近一次见到谢春德,是在今年8月的大理国际影会。得知他获颁“金翅鸟最佳摄影师大奖”,特别为他高兴。在大理展出的作品,有好几张是在《摄影家》杂志作的首发。在那个阶段,由于工作缘故,谢春德经常需要摆荡在商业摄影与自己的创作之间。但他并没有被两者的矛盾所苦,反而揉合成自己独特的影像风格。由于对探索自己内心世界的兴趣远远大过于观察外在现象的变化,因此在这一批照片里所表现的主题都跟个人的隐私有关。在他的影像里,一再重复着性的压抑与寻求解放的意念,痛苦跟快乐的界限十分模糊。

  采访他时,我直率地表示,这组关于“性”的作品有点变态倾向,问他同不同意这个看法。比现在年轻20岁的谢春德这么回答:

  “我们所知道的‘性’只是一个字,可是这个世界这么宽广,到底什么才是我们平常生活里有的性?当然那些都不一定是我们能有的经验。就是因为没有,所以才有无穷的想象空间。基本上我会用性作题材,跟我个人的经验很有关系。在我以往的生活里,性似乎都在牵引着我。

  但是因为整个社会不是这个样子,所以你必须去压抑、去伪装自己,同时又怕自已的私密性被知道。结果在创作的时候,这些都反应出来,就变得很刻意。这么一来我的个性,包括在创作上面,就变得非常压抑。

  我很不喜欢这样,所以七、八年前我结束了公司,把工作室搬到三重,希望给自己一个机会,让自己得到一种新的解放、新的改造。当我突然这么一想,同时把自己整个放松时,我的这一部分就跑出来了,很自然就会比较倾向以性为探讨的对象。”

  何经泰是新闻记者,那些年关心的主题包括贫民及流浪汉生活景况的《都市的底层》,在我们杂志发表的照片是《白色档案》,是一群曾于五〇年代被捕入狱的政治、思想犯。被拍人物流露着一种祥和的心境,彷佛所有恩怨已随着岁月及社会改变而化解。

  庄灵的传统文人家庭背景使他有一股书香气质,在摄影创作上也反应了这种性情。对他来说,能持续不断地拍照和体会从观景窗中所看到的事物、从中捕捉颜色和形状的单纯秩序,就够让他怡然自得了。也因为如此,他镜头下的台湾自然与人文景观显得质朴而美丽。

  刘振祥担任过杂志及报社记者,担任自由摄影工作者后,在表演艺术的剧场摄影领域相当活跃。表演团体喜欢找他拍照,跟他的表现风格很有关,因为他的街头摄影有一种耐人寻味的动感,把平凡的人间景象凝结成一幕幕的戏剧。在这儿发表的作品虽和舞台无关,却看得出来他把人生处理得彷佛是舞台。

  由于他常替云门舞集拍照,林怀民特地为他写了篇文章。全文如下:

  “我告诉振祥,这篇文章的题目叫做《吃槟榔的猫》,他立刻腼腆地红了脸。是直觉的灵感,事后却觉得很棒。脸庞和身材都横向发展的振祥,没人喊他胖子,只觉到他的大,他的温和和温暖,绝不给人一点威胁;总是安安静静立在你眼前,不慌不忙嚼着槟榔,实实在在做事。我认为他真的喜欢槟榔和卷烟的味道,并不是因为那是一种风尚或姿势。总之,他就诚诚恳恳嚼着槟榔,自自然然地日行一善——或者,多善。忙,却没听过他抱怨。怨气只有在议论时政才出现,也是平平稳稳的叙述。

  对于振祥,我知道的不多。印象最深的是关于他的阿公。振祥是世居阳明山的农家子弟。他说,阿公从耕作的第一线退下来以后,常上山采兰,然后坐公交车到城里卖点小钱。童稚的振祥便得到陪伴阿公进城的任务。这是他初见台北的方式,牵着阿公。阿公更老以后,仍然下山卖花,家人坚持他坐出租车。振祥说,他们赚的钱往往不敷车资。老到不能下山时,阿公仍旧闲不下来。我到刘家做客时,看到一百零一岁的阿公在他的花园仔走动,看到他像满棚兰花一样静坐看花,很受感动。

  我记住这些事,因为振祥的写真总是那么安静,彷佛仍然保有那牵着阿公的手,初见大都会那个小孩的眼睛。振祥呈现给观者的就是那样实实在在的东西。我始终感到奇妙:他的镜头可用一样的态度去面对家族的亲长,几个男子的群架,牛肉场的女人,凭悼裸身死者的男人,或者昏迷的八家将,抓狂的乩童。这些人在相机上都有一种大方的自在,安静的尊严。这些熟悉的影像加起来就是台湾的庶民,但不会使人马上联想到“台湾意识”这件事;观者直接面对了这些人物,着迷于那呼之欲出的故事。

  我也看过一幅欧洲风的刘振祥:阴郁的路树几乎占据了整个画面,右下角一个神秘的披白纱的女子。我向他问起相中人影的身份。他用一贯的安静语气答道:“阿母从阿妈的丧礼回来。”

  这回轮到我哑然。不因为碰触了家庭的私事,而是重新被提醒:生命自有幽冥的时辰。甚至怪异、虚无。这些,远在艺术家上下其手之前早就存在了。在许多人畅谈主义、流派、意识形态的年代,刘振祥的写真给我上了一课。我羡慕他清亮的眼睛,宽厚的胸襟。动人风格的完成是由于他诚恳善良的人格。

  或者,诚恳、善良,已经变成骂人的字眼了吗?

  这一期也有我的照片,但大家都已经很熟悉了,现在来认识一下更多的台湾优秀摄影家吧!

栏目编辑|马俊岩

  (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立场。)

   

文章关键词: 台湾摄影 阮义忠 品图 影像逆旅

   
分享到:
保存  |  打印  |  关闭

我则老实告诉她,一心只记挂着左胸口袋里的五十张底片,觉得我对不起它们的作者小方。

李媚和于德水坐在老侯的床边,不时低声询问,确认他移交的作品中的一些细节,我站在旁边拍了几张照片,眼泪止不住掉个不停。

照片可以用来发表,照片可以参赛获奖,照片可以带来功利,因为职业摄影人是靠摄影养家糊口的,生存是第一要务。

我们生活的诗意之美,可以到远在天边的地方读取。那里有镜子,能看到想要的自己。

老余戴上墨镜,吞咽了下口水,左右努动腮帮,然后,努力挤出一张左右不对称的笑脸。

热文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