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则老实告诉她,一心只记挂着左胸口袋里的五十张底片,觉得我对不起它们的作者小方。
李媚和于德水坐在老侯的床边,不时低声询问,确认他移交的作品中的一些细节,我站在旁边拍了几张照片,眼泪止不住掉个不停。
照片可以用来发表,照片可以参赛获奖,照片可以带来功利,因为职业摄影人是靠摄影养家糊口的,生存是第一要务。
我们生活的诗意之美,可以到远在天边的地方读取。那里有镜子,能看到想要的自己。
老余戴上墨镜,吞咽了下口水,左右努动腮帮,然后,努力挤出一张左右不对称的笑脸。
文|新浪专栏 品图 阮义忠
本期虽非专辑,但介绍的五位摄影师全是图片通讯社成员。每个人的际遇和工作方式透露了国际新闻摄影界的生态,读来引人入胜。
马格南(Magnum)准会员张乾琦以台湾和美国唐人街的影像为主干,再加上于纽约、泰国拍的照片,组成一个非常个人化的影像篇章,有力传达了不同民族在东、西文化冲击下的处境。
出生于台湾的张乾琦不像大多数的新闻摄影记者,拍的东西几乎全是个人计划。国家地理杂志图片编辑肯特・古柏史汀(Kent Kobersteen)认为他拍的东西,在某种程度上或许可视为自传式的,且影像复杂,跟平常在报上看到的照片完全不同。
他问张乾琦,在报社工作时拍的照片,是否会让图片编辑认为看不懂,或表示那并非报纸所需要的影像。得到的答复是,这种情形时常发生:“我可以理解他们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不过,报道事件有各种不同的方式。我很奇怪,他们当初雇用我是因为喜欢我发现事物的方式,然而等他们用了我之后,却认为我会改变自己的观点,以他们的方式来看事物。”
无论如何,选择离开报社成为自由摄影师后,已入籍美国的张乾琦成功地走出了属于自己的路,曾以1993至1999年在台湾拍摄的精神病患收容所《龙发堂》系列获得尤金・史密斯奖。
加入法国伍斯托克新闻社(Wostok Press)的德籍摄影师汤玛士・德沃查克(Thomas Dworzak)告诉我们,在1998年的阶段,高加索地区只有少数的西方通讯记者常驻该地,相关消息大部份来自莫斯科,而驻莫斯科记者只有在发生战争或自然灾害时才会前往。
高加索地区的民众经常被定义为:在俄国南部、甚至俄国境内的一群受苦的、身披黑头巾哀悼逝者的不知名难民妇女,或者拿着枪的怪异男子。但造访过却克尼亚、亚塞拜将、阿布卡纪亚的德沃查克却认为,这只是一半的事实。
高加索地区与欧亚两洲维邻,一直是苏俄、伊朗、土耳其这几个地区强权争夺的对象,也因此深受这些国家影响,文化方面有令人眼花缭乱的多样性。当地有五十多个种族,每个种族有自己的语言和宗教信仰,各自生活在一小块地方。
这个地区丰富的文化多样性让他大感兴趣。为了展现此地和其民族的另一面,他于1994年3月到第比利斯(Tbilisi)住下,对高加索区做广泛、深入的采访。战争、天灾、种族之间的仇恨当然不能忽略,但他也想尽量呈现高加索地区丰富而被忽视的、较为轻松的一面。在工作的同时,他找到自己感兴趣的题材,并得以在1997年于巴黎推出《高加索》摄影展。
那个年头,吴家林可说是最活跃的中国摄影家之一,身为云南新闻图片社副社长的他,作品所传达的对故乡之爱、同胞之情,令人动容。他的朋友马克・吕布(Marc Riboud)写了一篇很有意思的文章。
“1993年的某一天,我住的深圳旅馆房间遭到一群摄影家的侵袭。我的床上铺满了其中一位的照片,那些照片又小又薄,教我不知如何处理。不过它们有一股奇异的吸引力打动了我,因此我根据质量的优劣,将照片分成A、B、C三组。这位摄影家静静的拿着三个信封消失了。
两年后我收到了一本中文摄影集,我认出了书中那些照片,也知道了那位不知名的访客的名字是吴家林。他把我归在A组的那些照片,直接拿到中国最好的印刷厂那里,独立出版了这本书,也因此背负了二十年的债。
佛瑞・包德温(Fred Baldwin)在我的书桌上发现了这本影集,很热心地邀请吴家林参加休斯顿国际摄影展。之后,每天早餐之前,我都会收到吴家林以漂亮的书法写就的传真。我慢慢知道了他的生平。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中国,也很少离开家乡云南省。不到几个月的时间,在一次特别的中法美三国联合安排下,我们的新朋友得以飞往美国,这还得要感谢莱斯大学。
他与西方初次接触是在洛杉矶转机的时候。他表示,那一次的考验比起他在家乡山区所碰过的所有状况都要糟。他在一封信中写道:‘我出生于云南高原,从小就很内向,从来不喜欢那些摄影的时髦玩意儿。双亲很穷,可是坚忍不拔。我非常珍惜他们的淳朴与好客。我曾经要求那些处境悲惨的人们毫无理由地摆出笑脸,请文盲翻开一本学术著作,好像他们在读书似的。有一天早上我从噩梦中惊醒,整个人觉得惭愧不已。后来我重新展开我的摄影生涯,去面对神圣的真相。我决定呈现那些人的平凡生活,过着艰困日子的老老少少。’
在数目越来越多的优秀中国摄影家当中,吴家林显得与众不同。他对工作的极度投入和几近僧侣般的生活使他成了一个异数。一开始接受的即是文宣的东西,因此当他发现西方摄影家的作品时,立刻产生了文化上的冲击。没有多久,他就成了一位不屈不挠、热情洋溢的苦行者。
吴家林的影像流露着明显的悲悯之情,甚至一种温柔,不管是对他身边的男人、女人、大自然,或者动物。虽然出身贫苦,他凭着自己刻苦的精神和坚强的个性所完成的照片,呈现出一股安宁之美。”
佐基・波哈诺克(Gergely Poharnok)成长于共产主义统治匈牙利的最后几个年头,他坦承西方杂志上的广告图片对他有很大影响。
“它们证明了确实有一个地方,在那里的人快乐、自由、美丽,他们喝的是某一种啤酒,开的是某个牌子的汽车。这些图片让我们
更深刻地感受到‘这里’和‘那里’之间的鸿沟。当时,能够前往西方旅游的人并不多。而得以成行的那些人经常移民国外,这些事实也是这个神话的证据。”
隶属匈牙利以及国际新闻记者协会的波哈诺克,作品表现出人们长期生活在共产主义下的焦虑,以及挣脱束缚后的失调。
美联社驻孟加拉国通讯员帕维尔・拉曼(Pavel Rahman)的作品,反映他对祖国灾难充满悲天悯人的情操。让我感到抱歉的是,他的稿子压在我们编辑部长达三年。原先一直想完成的孟加拉国专号始终无望,但将他的作品在此与其他的几位报导摄影家并列,也十分有意义。
造访达喀尔时,我对拉曼作了一个采访,对他无奈而坦诚的自白印象十分深刻。
“我必须跟美联社合作,他们感兴趣的多半是飓风、灾难和穷人的影像。我得我们这里有很多好东西,可是报社总是要那些负面的报道⋯⋯其实我真正喜欢拍的是乡村生活,可是没人会花钱买这些照片。他们要的是充满刺激的、有新闻价值的照片。我如果花上一个月在乡村里拍照,是可以为自己或为展览拍到一些照片。可是,有谁会支付我这一个月的开销呢?”
“有一位待过很多国际媒体的图片编辑曾跟我说:‘帕维尔,我们透过你的眼睛来看,而你的眼睛代表着美联社在孟加拉国的眼睛。’⋯⋯可是,人们始终想的是这里的暴力和飓风。我得去发掘一些新东西,一些关于乡村生活和我们的文化的好照片。可是每当有人被杀、有人死掉,我的理想就消失了。他们说,这才是我们的生活。我知道透过我的照片,外国人会认为孟加拉国就是这些,可是我有什么办法?”
悲剧在眼前发生时,除了拍照什么也帮不上。这让拉曼有罪恶感。但支持他继续走下去的也是影像的力量。1987年,他拍了一张非常震撼的照片《民主必胜》。一位赤膊的男人背上漆着“民主必胜”走过拉曼面前,他才按了两下快门,一颗子弹就将他击倒在地。照片登在报上后,反对党将它拿去制作了几千张海报,让此人成了他们的代言人,最终导致政府改朝换代。
“一张照片能产生这么大的影响,的确让我重拾信心,让我更有用气去面对自己的工作,也或多或少让我稍微平衡一下自己的罪恶感。”
帕维尔・拉曼曾于2012年造访北京,领取中国国际新闻摄影比赛大奖。得奖作品《跳跃》捕捉的是达喀尔百姓于两辆不同列车之间跳跃、抢座位的日常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