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则老实告诉她,一心只记挂着左胸口袋里的五十张底片,觉得我对不起它们的作者小方。
李媚和于德水坐在老侯的床边,不时低声询问,确认他移交的作品中的一些细节,我站在旁边拍了几张照片,眼泪止不住掉个不停。
照片可以用来发表,照片可以参赛获奖,照片可以带来功利,因为职业摄影人是靠摄影养家糊口的,生存是第一要务。
我们生活的诗意之美,可以到远在天边的地方读取。那里有镜子,能看到想要的自己。
老余戴上墨镜,吞咽了下口水,左右努动腮帮,然后,努力挤出一张左右不对称的笑脸。
文|新浪专栏 品图 阮义忠
1998年初,我和老伴到大陆处理私事。台北的办公室发来一封传真,说有位住在北京的日籍女士带了一份大陆的地下摄影刊物给我。我不在,她就把杂志带走了,希望未来能在北京跟我会面,亲自交付。
由于我的《当代摄影大师——二十位人性见证者》、《当代摄影新锐——十七位青年摄影家》两书在台湾和大陆都有版本发行,因此会经常收到摄影爱好者的信,希望跟我讨论摄影,或是对他们的作品提意见。这位日本女士的慎重,使我感觉可能会看到跟以往不太一样的作品。
石川郁(Iku Ishikawa)在北京的一家出版社工作,中文讲得好极了。她和北京的一群当代艺术人有来往,热心地把他们的作品和个人资料输入网站,希望这些优秀的艺术家能受国外注意。她给我看了三期《NEW PHOTO》杂志,说是刘铮和荣荣办的。因为没钱印刷,而且无法申请到出版许可,他们只能用高质量的影印方式,每期印三十本送给特定对象,如国外的画廊和杂志编辑们。两位年轻人受过我的著作影响,又知道石川要来台湾参加国际书展,希望她能见到我,让我知道大陆有人正在做这样的事。
这本杂志开本很大,有30x42cm,每期连封面加起来是五十张纸,介绍四到七位摄影家的作品,不过每期作者均有重复,可见是份圈子很小的同仁刊物。第一期的第一页是洋洋洒洒、热血澎湃的发刊词——“关于新摄影”。第二页只印了几个大字——“献给理想主义的朋友们!”透露了创办人对摄影的强烈信念。接着翻下去,所看到的影像大出我意料,与我之前所了解的中国摄影表现截然不同。大陆社会的剧烈变化,显然也影响到了摄影的方向。
刘铮和荣荣都住在北京。石川郁给了我他们的电话,第二天我就跟这两位创办人见了面。打招呼时,他们的第一句话竟是:“没想到您这么老了!我们对您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书上作者照片的年岁,觉得您跟我们的年纪差不多。”这句话提醒了我和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也让我意识到,彼此之间对摄影的看法可能也会有距离。
他俩都还不到三十岁,而且没有固定的工作及收入。会办这本杂志是因为李媚所创办的当时大陆最好的摄影杂志——《现代摄影》于1996年停刊,使许多年轻摄影家顿失精神寄托与交流园地。办杂志的路是艰辛的,他俩敢扛起这样的担子,勇气和热情令人佩服。
杂志上影印的影像和原作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有些摄影家的作品力量因而大打折扣,有些摄影家技巧上的缺点却被影印的趣味掩饰了。有些作品在黑白影印的效果上显得很棒,但看到彩色原作时却令人大失所望。毫无疑问的,这本杂志的作者水平不够整齐。
以我接触众多摄影家的经验,我知道里面有些作者会终身以摄影为职志,有些可能很快就会放弃相机了。每个人都年轻过,我很清楚,适得其时的鼓励,对狂热的艺术青年会有多大的影响。我想大胆一点,在《摄影家》杂志上辟一期专号,介绍这个小圈子里的几位摄影家,但没有马上做出承诺,只告诉他们,等第4期出版再来看看有没有这个可能。这是个小小的考验,对他们和我都是。他们需要的是坚持,我需要的是冷静。
那年十月,我又回到北京,在刘铮的家里看到新摄影的第4期。作者增加了,有九位。但依旧有半数作者和以前雷同。事隔八个月,刘铮对大陆的摄影环境显然没有原先的乐观,他觉得自己更孤单了。在大陆这么剧烈变化的阶段当中,艺术家们都有一种矛盾,苦闷得不得了。因为他们既不能认同现在社会走向所扭曲的价值观,又无法回归到以往,只能身不由己地在其间摆荡。每个人用自己的方式将苦闷宣泄于作品。
本期介绍的八位摄影家,年纪最大的才三十八岁。除了蒋志远在最南方的深圳工作,无法赶来北京与我会面,其他人我都见到,并作了访问。有的还坐了二十多个钟头的火车,远从山东、南京前来。在这个国度里,旅行有时比到外国还要遥远、费事。
中国幅地之大,这八位摄影家显然无法作为精确的抽样代表。因此,本期杂志所能关照的,仅是《NEW PHOTO》这本地下杂志的同仁们,而非整个大陆的新的摄影表现方向。
以上是我在《摄影家》杂志第41期(1998年12月出刊)写的编辑前言。匆匆20年,当时介绍的刘铮、荣荣、邱志杰、王劲松、洪磊、张文、吴晓君和蒋志如今各有一片天。有的人依旧谨守岗位,在影坛勤奋创作、贡献所长,有的人成为绘画界的大腕儿,有的人则悠游于雕塑、多媒体与装置艺术。
时间成就一切,也说明了许多事。作品经得起考验,名字就能留下去。祝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