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逆旅】美丽的约定|爸爸的路|摄影家杂志|阮义忠

【影像逆旅】美丽的约定

　　文|新浪专栏品图阮义忠

《摄影家》杂志第48期封面，婚礼舞会，Guy Le Querrec作品，1990

　　《摄影家》杂志第49期有篇报道特别有意思，名为《爸爸的路》。贾各与薇荷妮克是两名岁数相同的法国教师，35岁那年忽然觉得旅行探险胜过坐着不动的日子，于是便乘着马匹拉的蓬车于法国各地旅行。他们跑过数千公里路程，陆续生下四个孩子，并且创立了一个名为“奇耶”的小马戏团。摄影家尚-方斯瓦・卡斯特（Jean-Francois Castell）于1996年开始记录这令人害怕又向往的生活时，这对夫妻已如此过了十五个年头，感情始终强烈如新，一直坚持当初的信念。

贾克、艾尔与贾许来到服可海边，芬尼斯堤尔，Jean-Francois Castell作品，1997

　　卡斯特不但拍照，还与阿梅・不莱利（Armelle Blary）合写了引人入胜的《蓬车生活记事》：

　　“七点整。刺耳的鸡啼声震动着营地四周严寒的空气。蓬车里的每个人都动了起来。薇荷妮克先叫醒女儿，然后去挤羊奶和捡拾母鸡刚生下的蛋。在最大的那辆蓬车里，一家六口围着一张矮桌，享用着有咖啡、羊奶和自制面包的丰盛早点。接下来要从架在炉子上加热的一个大水盆中取水清洗。

　　贾各已经在外面拆除马圈的围篱，太太薇荷妮克和大女儿娜伊玛过来帮忙。贾各动手为三辆蓬车准备马匹，九匹马当中起码要用上六匹才拉得动这些木造的房子。房子都是这些年来为了容纳更多家庭成员而增建的，也是非常聪明的设计，它们连接在一起，创造出独特而舒适的空间。十点左右，车队出发了。贾各驾着大篷车在前面开路，后面跟着男孩的蓬车，多半由薇荷妮克驾驶，最后一辆上面是娜伊玛，她从九岁就开始驾车了。

　　下雨天，西蒙和马伊文在娜依玛和马坦的蓬车里，费德伯大尼，Jean-Francois Castell作品，1996年秋天

　　头两年，这对来自不列塔尼的夫妻多半在自己的家乡四处游走。如今他们的足迹遍及法国各地，冬季的行程大约每天10-15公里，夏天可以跑上30公里。行走路线都经过贾克详细计划，靠着IGN地图的指引，不但可以知道哪些道路较不平坦，哪些山丘过于陡峭不利马匹行走，更重要的是，有哪些地方欢迎扎营。

　　“我们多半在公共用地扎营。每个地方的人对待我们的方式不一样，不过那并不代表地方政府的态度。有问题时，我宁愿跟警察打交道也不想找市长。他们的确比较体谅人，随便我们要待多久都可以。”

　　这个长达二十公尺的车队总是引发强烈的反应。友谊经常自然而然产生。贾克提起上一趟旅途中发生的一件趣事。“我们正由索隆前往沃斯格，过了维松没多远，碰到亚连佛涅博物馆馆长。他以为我们刚拍完《美丽的约定》（Grand Meaulnes）一剧当中最著名的街头卖艺人那一幕。由于他也是议会议长，所以很自然就提供了他的地，还邀请我们共餐。我们就这样在他的城堡中住了三天，太奇妙了！”

　　一路上，有人送他们一篮子一篮子的食物，有时候是鸡，碰上圣诞节甚至还送香槟。到了冬季天气冷起来时，他们收到的礼物种类就更多了，人们慷慨地送来衣服和食物。

　　中午时分，贾各和薇荷妮克会找个地方停下来用餐。午餐通常是英国煎饼，或者有机食物；追求自然的生活方式是这个家庭很重要的一部份。老幺艾尔刚度过生命的第二个春天，除了吃母奶还搭配其他婴儿食品。

　　薇荷妮克一共生了四个孩子，娜伊玛生于1984年——他们开始旅行的头一年，之后则是三个男孩；贾许生于1989年，罗旺拉生于1991年，最后是艾尔，1997年出生。

　　“我希望以最自然的方式生产，因此帐篷就成了产房。我们以帐篷为家，它在我们的旅程中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由于医师都不愿意来，所以贾各就帮我接生。这些片刻很难忘记，可能是过去十五年的旅行生活里，印象最深刻的回忆。”

　　贾各接着表示：“我们发现美国原住民的生活方式时，立刻被它的灵性所吸引。大致说来，当我们对一个不再吸引我们的方式产生无数疑问时，它提供了解答。孩子跟我们一起住帐篷，因此对他们的教育也是以印第安人的方式——小孩在成人中间也拥有一席之地。”

　　这对夫妇获得特许教导自己的孩子，尽管他们曾经拒绝了教职，到头来仍然又当起了小学老师。“在我们的教育里，大自然以及一个亲密的环境扮演着重要角色。虽然我们让自己的孩子享有较传统教育更多的自由，但我还是很喜欢教书的。”薇荷妮克如此强调：“当我们决定这么做时，曾担心孩子会觉得被孤立，因此我们定期和其他过这种旅游生活的家庭一起旅行，要不就在冬天时，和那些家有小孩、有固定住所的朋友住上几个星期。因此，我们家小孩从来不会孤单寂寞。”孩子们并没有与现代世界脱节，事实上，今年十岁的长子贾许，去年冬天还学会了使用计算机。

　　孩子们的发育也相当正常，这得归功于艺能方面的活动。从一开始过这种以篷车为家的冒险生活，贾各和薇荷妮克就创立了奇耶马戏团，由父母带着小孩演出，节目包括演奏音乐、演木偶戏和马戏。娜伊玛负责马戏部分，她很喜欢马，时间都花在照顾爱马和接受函授课程上。娜伊玛曾经去巴黎观赏了一场马戏，同时跟她的驯马师朋友史蒂芬妮住了两个月，让她眼界大开。娜伊玛打算以马术为自己的志业：“要不是有这些马，我实在看不出这种生活的意义。我最怀念的不是物质的享受，而是有个地方让我和马儿一起工作。”

　　午餐后，一家人继续驾车前往要演出马戏的那座村庄。他们搭起帐篷，准备隔天的演出。“我们已经表演了十五年。孩子们很喜欢，我们的朋友也一样，夏天的时候，我们会有两、三个家庭一起组成更大的戏团演出。”

　　贾各忙着搭帐篷和扎营，薇荷妮克则前往村里的邮局，领取贾各的爸妈几天前寄出的信件。她看了看对账单上家庭津贴部分的金额，这对夫妻也接受法国政府提供给失业人口的最低津贴。这笔钱是他们的主要收入，另外就是小马戏团所赚的钱。

　　“有一个小学教师联盟，成员是我们的朋友，他们定期邀我们去表演。不过由于进入学校的规定越来越严，因此我们也不介意在市场上表演，还可以同时卖些录音带。”

　　每个人都找了事做，一直到夜色降临。罗旺拉和贾许在下棋，娜伊玛照顾她的马儿，或许还要订正英文作业。贾各负责供应水和柴火，并帮薇荷妮克准备晚饭。傍晚是个特别的时刻，每个人都喜欢谈谈白天发生的琐碎事，这种谈话会一直持续到就寝时间，然后娜伊玛、罗旺拉和贾许回到自己的蓬车。

　　但对贾各和薇荷妮克而言，这还不是休息的时候。靠着两片太阳能板所提供的电力，夫妻俩一块儿编写常备的乐曲，同时录制马戏团的歌。这些游走生活的爱好者根本不去考虑未来。他们只是尽量地活在当下。不久他们又要建造另一辆蓬车，规划另一条路线，为马戏团编写新的戏码，或者根据自己的经验为孩子写一篇故事。故事会是关于一个男孩，如何应邀分享一个蓬车家庭的日常生活，同时发现自己对马儿的喜爱。也就是那条包含了忠诚、慈爱，将流浪者与他的路线紧密结合的、无所不在的环链。“

　　本期内容还包括法国摄影家基・勒格赫（Guy le Querrec）充满个人风格的影像。他的作品早就在我脑中留下深刻印象，这回能将他的一盒原作在手中翻阅多日，而以倒叙的方式编成一个小回顾的专辑，真是干编辑的一大享受。

　　生于吉林的摄影家王彤那时也还年轻，正在进行的《自行车，中国人》系列，终将成为广大中国人的共同乡愁。“小时候，自行车对中国老百姓来说还属于高档消费，当时的老大三件是自行车、收音机、手表⋯⋯买一辆自行车需要一家人几个月的工资，而且有钱也不一定能买来，还得想办法找人弄来车子票，凭票买车⋯⋯”

　　从事美术摄影的安娜・马修（Annu P。 Matthew）所使用的Holga相机我也有一台，对她《印度记忆》的作品效果特别惊讶，因为看来像塑料玩具的相机，所有缺点在她手中都变成了令人赞叹的奇迹。

　　拥有突尼西亚、比利时双国籍的班・科利法・卡林（Ben Khelifa Karim）对科索夫难民营的报导令人酸楚。“他们不断前来，一条断裂的人类悲苦的动脉，由高山山隘不断涌出，在发亮云朵间高低起伏的山峰之下，一幅美得令人心痛的景色，彷佛窃自约翰・马丁的画作《天堂之原》⋯⋯”

　　这期杂志是2000年春季出版的，当时网络已盛行，纸媒面临的压力越来越大，办杂志还真是需要更加强烈的信念才能支撑下去。尽管吃力，每当收到好摄影家的投稿，我仍然会不由地振奋起来，再度充满动力，决心把杂志尽力办好、办久。

　　这也是我跟自己的“美丽的约定”。如今一期期地翻阅，没有任何一本的内容会让我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