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逆旅】踩在前辈的脚印上

2014年12月30日10:57  品图专栏  作者:阮义忠  

文|新浪专栏 品图 阮义忠

  《摄影家》杂志的第一年算是满顺利的,稿源不成问题,发行有渠道,广告也还不错。一本中、英文对照,国际发行的专业摄影杂志,就是在今天也不容易办到。二十多年前的我胆敢尝试,还真是应了那句西洋谚语:“天使不敢走的路,傻瓜一步就跨过了!”有一度,我们的杂志还发到了纽约曼哈顿的书报摊、巴黎蓬皮杜中心与卢浮宫的艺术书店。记得在伦敦皮卡迪利圆环的那一次,看到书店橱窗有本《摄影家》,我激动得差点当场掉眼泪!

  这实在是因为当时台湾经济正好,容许这样一本杂志生存,又碰到国际间的同类刊物一本接一本地叫停。对于《摄影家》这样富理想主义的纯粹摄影刊物,许多人都愿意给予支持,盼望她活长一点。杂志创办满周年,我在第6期用了近半的篇幅来向尚・杜杰德(Jean Dieuzaide)致敬,因为这本刊物的缘起就是他。

  为了要好好呈现杜杰德的作品,我在土鲁斯他家欣赏档案库中挑出的历年精选,深深为那一张张完美无瑕的作品着迷。任何人看过这些原作,都会被杜杰德那精湛的暗房手艺折服,因为他已把照相工艺中的化学魅力发挥到了极致。感光乳剂上的黑白色调丰富又厚重,浸入、布满沉甸甸的纤维纸基,让拍摄对象的灵魂跃然而出。

  他有两个暗房,二楼的小空间有一架Leitz 135自动对焦放大机,4x5以上的大画幅放大机则是他自己用老相机改装的,安置在楼下的大工作室里。从天花板垂吊下来的轨道,让放大机能迅速调整尺寸。一面墙全是铁板做的,用吸铁便能将相纸准确而牢实地固定,最大能放出好几张1公尺宽、10公尺长的卷筒相纸拼贴影像。在那尚无激光输出的年代,这样的放大工艺真是令人难以想象!他的显影、停影、定影水槽简直就像水池;水龙头一开,各种药水就会一一注满各个池子;板手一拉,药水又可迅速被回收到大药桶里。我也放过不少巨幅照片,但那般情景实在是让我无法不目瞪口呆。我所见过的最严格、最巧秒的暗房设计,就是在他家!

  许多人对杜杰德的印象就是,他于1974年创办了法国的首座摄影艺廊水之堡,一手将土鲁斯打造为摄影重镇。然而,我却是从他1983年出版的摄影集《伊比利亚半岛之旅》开始认识他的。除了被书上的异国情调吸引,对那位摄影家也有强烈的认同感,觉得在心灵上接近并了解这个人。自从拿起相机,我就一直在拍摄台湾的农村,试着捕捉人与土地的亲密关系、礼赞乡下人的淳朴、勤奋和认命。而远在地球那一端的杜杰德,早就在他的作品里深刻地表达了这一切。后来知道水之堡就是他创办的,我便于1990年初访法兰西时,将土鲁斯列为必到之处。

  要从他大半辈子的摄影作品中挑几十张,真是大考验。他长期从事报道摄影,最钟情的就是伊比利亚半岛居民,最受法国本土重视的则是加斯科涅(Gascogne)地区的罗曼艺术建筑。他既有纪实摄影的深厚人文情怀,又在艺术摄影还不普遍时率先从事各种实验,所拍摄的大自然景象也充满地气,在他的镜头下,草地上的水管、干燥弯曲的落叶、路上被汽车轮胎压扁的纸团无不绽放生命,展现着令人想象不到的美感。

  我们心有灵犀一点通,看照片时不需翻译,只要彼此同时抬头、目光交集,就表示这张应该选进来。无论是小人物或小东西,在他眼中都有存在的理由和尊严。人格与作品风格统一,正是他的摄影感动我、为人在我心目中占有特别分量的原因。

  重翻这一期,觉得内容实在丰富,除了杜杰德,每位摄影家的风格都各有特色,放在一起,真是古今中外的东西影像盛宴。除了罗伯・希斯特(Robert van der Hilst)的《古巴》(“我希望拍出来的东西,就像世界历史从来不曾存在似的。”),我还把台湾梁国龙的《世纪之颜》与法国摄影家文生・杜布格(Vincent Dubourg)的《百岁老人》做对照。两人的工作都是在与死神赛跑,记录对象往往在他们造访之前或之后就离开了人世;图片说明除了拍摄年代、地点,也用短短一句话带出这些人瑞的生活近况与毕生信念。

  对我个人有特殊意义的,还有台湾老摄影家邓南光的作品。在我刚接触摄影的年代,老一辈台湾摄影家的名字很少有人提,他们的作品也还没被系统性地整理发表。我在1985年出版第一本摄影集《北埔》时,甚至不知道当地曾有位杰出的摄影前辈邓南光,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长期拍摄这座保守客家村落的人。

  多年后,邓南光的作品被一张张整理出来,我才发现,他在半个世纪前拍的许多场景,我都在自己的相机观景窗中看过,甚至站的位置与角度也与他非常类似。我甚至知道有些相片是他在一年里的哪一天拍的,因为那些特定节日、特殊祭典总会吸引我到场。原来,天下没什么事是从未有人做过的;原来,在摄影的路上,我曾不知不觉地一步步踩在前辈的脚印上。

  一期期的《摄影家》杂志,也就是我壮年时期印下的一步步足迹,翻阅它们的乐趣无穷,除了各篇专题,就是广告页也会为我带来关于那个时空的记忆。有时我们会提供免费广告给有意义的活动,值得一提的是,本期有两页是《人类一家》(The Family of Man)在水之堡的展出。展览名闻天下、众所皆知,但在此处的展出却别具历史意义。

  1955年,爱德华・斯泰肯(Edward Steichen)在担任纽约现代美术馆摄影部负责人时,创造了这个野心与规模都是史上最大的摄影展,影像高达503幅。展览甫推出便轰动一时,之后曾于8年间于世上6大洲、37国巡展,吸引了至少九百万观众,同名摄影集售出四百万册。

  1993年4月,全部原作落脚卢森堡,于克列佛宫(Castel of Clervaux, Luxemburg)永久陈列,不再踏出宫外。相关单位为了向水之堡摄影艺廊致敬,特地将之列为世界巡回展的终站。2003年,联合国文教组织将《人类一家》摄影收藏列为“世界注册记忆”项目,以认可及彰显其历史价值。

栏目编辑|马俊岩 实习生|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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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是这一本相册的主题,但令人惊讶的是,这些照片中处于“正常家庭”状态下的对象,却是凤毛麟角!

远望武昌,黄鹤楼屹立江中;回顾汉阳,工厂烟囱三四,矗出水面,好像几支毛笔杆,插在笔架上。

一个背着行囊的少年,跨着大步,喜悦地吹奏着心爱的笛子。我们这本新生的《摄影家》杂志,也正在迈开她的第一步。

一位不愿露脸的村民在村里的杂屋里展示一场激战过后村民缴获的战利品,村民在旁边用手电筒和手机布光。

逛巴扎的老人孩子、男人女人,都很开心。巴扎上,喧闹叫卖声此起彼伏,艳丽的头巾服饰缓缓流动,制作美食的烟雾热情地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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