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逆旅】青年摄影家

2015年03月10日17:17  品图专栏  作者:阮义忠  

文|新浪专栏 品图 阮义忠

  在阿尔勒摄影节,好摄影家多如过江之鲫,真正能以摄影为业的却很少。许多人不得不孤军奋战,面对风险,自行筹钱进行拍摄计划。要获得媒体、画廊、经纪人的青睐,除了工夫要够,还真是需要一点缘分或运气。我们把1992年在那儿遇到的年轻摄影家集中起来,于《摄影家》杂志第11期呈现,为的就是向他们的勇气与坚持致敬。

  再读法兰克・霍瓦写编辑前言,感慨依旧:“对阮义忠和我来说,这是一个‘青年摄影家专号’。所谓‘青年’,意思是还未出名的摄影家,他们有新的观念,并可能成为明日的大家⋯⋯莫扎特童年就已经开始写歌剧;蓝波的诗完全作于二十岁之前;毕加索二十五岁不到,就掀起绘画革命。在摄影上却少见早熟的天才⋯⋯

  是不是摄影需要更高的成熟度?听起来矛盾,最美的照片往往得之于瞬间,一个幸运的偶然和一声喀嚓。只是这些仍然比较常降临在某些摄影家身上。显然因为,他们在这瞬间到来时,已充分准备,能及时捕捉。那么这种准备是什么?它不只是技巧的纯熟,而是一个经验、情感、思想的网络,需要一段时间的累积和内在生命的反省。总之,一个好的摄影师工作时要运用联想,而这些联想,是出于岁月的涵咏。”

  这些摄影家在拍摄主题和表现手法上都差异明显,呈现了丰富而多样的面貌。其中最有趣的,就是来自法国,曾任导演、剧作家,还发表过短篇小说的威廉・鲁普(William Ropp)。他的《新作品》几乎颠覆了所有传统摄影的手法,因此被我用在封面。

  在全黑的房间里把相机架好,将快门调成持续开启,以聚光手电筒照亮人物。任何人初见这些作品,都会被影像呈现的笔触感吸引;换句话说,手电筒成了画笔。黑暗中的人物或是裸体,或是穿着奇怪,彼此都看不到对方,直到手电筒打亮,才会发现有的人在发呆,有的人摆出奇怪的姿势。

  鲁普表示,其实他和模特儿还是有关系的,只不过是一种仪式上的暧昧关系:“虽然他们不太了解拍摄过程是怎么回事,但我们构成一种关系,不同于传统,比较平和,与侵犯的感觉相反。”

  也是来自法国的帕斯卡尔・胡格尔(Pascal Rougier),用4x5相机拍的女人裸体就像雕刻作品,供在小小的展示台上,尝试用影像替西方美学添加自己的见解。霍瓦与他对话虽短,却相当精辟:

  霍:你的影像之所以独特,也许是因为加诸于自身的束缚:一方面你打定主意决不露出面孔,另一方面则是让模特儿站在仅有两个脚跟宽的台座上,这么一来,模特儿所能采取的姿势便很有限,说不定还得有些耍特技的本事。

  胡:我留意到,可能性愈小,达到完美的机率就愈大。问题是,在此限制下,你能做出多少?对模特儿而言,那个台座实际上是一种监狱。我之所以用它,也是为了避免其他那些布景、装潢会让人想到事情来龙去脉,并让我们回到现实的情况。躺在地上的女人所暗示的色情太明显、太强烈⋯⋯把模特儿周围的一切掩盖起来,仍然看得到性的暗示,只不过这种暗示已经升华了,超脱了地点、衣物的压迫,让人只想到肉体之美。”

  美国摄影家寇特・理查德特(Curt Richter)在大学念的就是摄影,使用8x10大型相机拍摄肖像,并直接用白金相纸印样是他的新尝试。他认为,一张摄影原作本身就是一件物品,和雕塑是一样的。用大型相机拍照会让对象比较有压迫感,因此要花时间让他们放松,造就亲密之感。一张肖像作品的形成过程就是摄影师与被摄者彼此之间的理解。

  鲁・修克(Luc Choquer)诞生于巴黎,在拍照前当过五年社工。他在俄罗斯刚刚开放时就进入这个封闭多年的国家,把商业摄影与报导摄影融合在一块,拍了一系列的苏俄女人,要她们扮演自己,表现她们想表现的。采用Kodakchrome,在户外正常光线下依然加用闪光灯,自然光与营造光在他的照片中呈现微妙的平衡。

  修克表示,这样的创作方式的确得相当依赖技巧,有了闪光灯,所有预想不到的变化都会使影像与其意义产生改变。“我认为,目前我们要做的不仅是把东西呈现出来,还应该表达我们的意见、感觉——以新闻字眼来说就是‘要当专栏作家,而不仅仅是记者而已。’”

  曾在法国多家重要展览场所展出作品的布纳德・德堪斯(Bernard Descamps),在这里呈现的作品是金字塔,但镜头下的这人类奇迹不但没有古文明的感觉,还有如地球上的荒谬存在。丹尼叶・彭妮(Daniele Boone)的文章相当有意思,几乎可独立于摄影作品之外。“事实上,布纳德来埃及是有任务的。新成立的VU经纪社应巴黎《自由日报》之邀做一篇摄影报导。时间是1985年,人物是两名看艾格・贾可布漫画长大的年轻法国建筑师,一心想让‘揭穿伟大的金字塔之谜’的梦想成真。

  他俩的理论很有说服力,因此在开始挖掘之际,每个摩提马教授迷也都感染了他们的兴奋之情。但是没有多久,等待就变得无聊起来,气氛也变得沉重。金字塔里没有值得拍的东西,然而,所有新闻记者都得留在附近,生怕错过期盼已久的独家新闻。他们仍然希望看到传说中的齐奥普斯财宝突然出现在一条打通的走道里;起码在巴黎的人是如此。

  在开罗,提醒人们祷告时刻的报时人吟唱,显示着时间的牛步。要揭穿为时五千年的陈年秘密,是十足的臆测,而这两位年轻西方人的企图愈来愈显得徒劳无功。四处弥漫着阿拉伯式的冷淡,而我们的摄影家在高原上的闲逛,则变得愈来愈可笑了。

  古拉米・祖里(Guillaume Zuili)1988年首访印度,第二年年开始研究印度的法国老商号。霍瓦形容这位曾是他助理的年轻人作品:“最让我迷惑、也最让我着迷的地方,是照片上看不出来那些东西。他是否故意地不去理会孟买人群钻动的世界,拉查斯坦五颜六色的街景,恒河的进香朝圣,还有加尔各答满是垂死病人的医院?或者它只是偶然踏入这些没有任何著名地标、毫无特征的市郊?然而,当我看着那些影像,我开始了解,这位摄影家所找寻的明确主题,是他于其他地方无法找到的,是他可能无法以言语描述的,也是我永远不会要他明说的。”

  在阿尔勒摄影节期间,我就对吉尔・哈特莉(Jill Hartley)感到好奇了。我们住在同一家旅馆,有天用早餐时,法兰克悄声告诉我:“那是寇德卡的妻子,但他们已经离婚了。”想到寇德卡在参加活动时老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我恍然大悟,原来哈特莉特地带女儿来与父亲相会。

  哈特莉是一流的报导摄影家,给我看的《波兰》系列棒极了!她用十年时间作了十趟旅行,早在1977年便首度踏上这块土地拍摄朝圣之旅,一头栽入波兰精神主流之一的天主教。波兰在建立民主前的真面目,能够目睹并记录的观察家寥寥无几,而哈特莉正是其中之一;只可惜大多数人只记得她是寇德卡的前妻。

  拍照的人很多,能拍出幽默况味的却极少。以幽默作品著称的摄影大师艾略特・欧维特(Elliot Erwitt)来台北时,曾到我的办公室小坐。记得我问他,有资格被称为幽默摄影家的还有谁?他只举了一个——瑞士籍的麦克・格拉芬德(Michael von Graffenried)。以调侃方式、史学家精神来拍摄同胞的他,年纪轻轻就被如此评价,看过我们刊出的作品,当知他并非浪得虚名。

  在这一期呈现了这么多的欧美摄影家后,我当然也不会忘记把东方的摄影家也推向西方。潘朝成是我的学生当中相当认真的一位,空闲时间几乎都拿来与花莲美仑小区的荣民之家退伍老兵相处。这些来自大陆不同省份的老人们,尽管性情与出生背景都不同,却同样被命运戏弄着,有的恋恋不忘昔日光荣,有的自哀自怜今日的悲凉。潘朝成用相机展现了他们的心灵世界,成果集结出书,名为《异乡人》。

  本期杂志是1993年12月出刊的,摄影家的平均年龄是35岁。二十二年后的今天他们都已老了,但精神永远年轻。

栏目编辑|马俊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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