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新浪专栏 品图 Stam Lee
那是2013年的国庆节。
张辉、张高平刚出狱不到半年。
那天，从老人家坟头祭拜完回来时，天已经黑了。
我们三人走在安徽歙县的大街上，街头的店铺家家挂着国旗，路边小店的电视里正放着当天的新闻联播，电视里的主持人正在问路人“你爱国吗……”
我转头也问张高平和张辉：“你爱国吗？”
张高平没有一丝犹豫，“爱啊……”
张辉则沉默。
安徽叔侄张高平、张辉，因涉及2003年发生在杭州的一起强奸致死案，分别被判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和有期徒刑十五年。2013年3月26日，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依法对张辉、张高平案再审并公开宣判，撤销原审判决，宣告张辉、张高平无罪。
冤狱十年的他们脱下囚服，取下镣铐，走出高墙……
张高平、张辉的老家是安徽歙县七川村。这是一个就紧贴着县城的村庄，村子的周围已经高楼林立，过上了富裕的生活，只有张家的这两幢老宅子已经破落不堪。张高平说，10年了，刚回来时，如果不是大哥借了车来接，他都不认识路了。原来的房子已经废弃，现在他和两个女儿寄住在三哥家中。
歙县最有名的棠樾牌坊群离七川村也只有5公里远，名声对于这里的人来说，自古就像那里的牌坊一样，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为了弟弟和儿子的冤案申诉跑了整整10年的大哥张高发也显得比他的同龄人看上去老得多，张高平有兄弟四个，做为当家人的大哥张高发，在谈话中，反复提一个词“家族”，“如果这个冤案不平反，那么整个家族一辈子，甚至几代人都无法抬头做人……”
初见张高平，感觉和他的几个兄弟长得不象，脸型削瘦，头发稀少。但他精神很好，说话有条理有逻辑，也很会察颜观色。他发现我好几次盯着他的头发看，马上解释说，“我以前的头发不是这样的，和我几个兄弟一样浓密，就是在监狱里，要动脑子，白天要想着如何对付同一个牢里的其他服刑人员，我认为我不是罪犯，所以，我和他们谈不到一起去，他们就会想着各种办法教训我。晚上，躺在床板上，就想着如何申诉……头发就大把大把地掉。”
村里人说，出狱后的张高平，还像以前一样开朗。他自己说“其实我还在努力适应着新生活，最近还在看病，刚回村时，连路都不会走了，总习惯性低着头，系个皮带都不会系，搞得满头大汗。坐牢时，裤子只有一个扣子，有的是松紧裤”。
他说，生活上的，都还是小事，既成事实，耽误了10年，也没办法了，调整自己的心态吧，自己总算可以在村里抬起头走路了，也满足了。可这10年，把两个女儿给耽误了，这才是张高平心里永远的痛。“我没把她们抚养成人，还让她们背个强奸杀人犯女儿的名声，都被人歧视，人家背后小学生吵架的时候就说她，她父亲是个强奸杀人犯，本来学习成绩很好的大女儿张玲，15岁就出去打工了。白天，一起干活的人背后都在议论，她听到了，晚上躲到被窝里哭。”
张辉浅坐在一个木制的沙发座上，低着头，不停地搓着手，他反复说，“我没做的事，他们一定要让我承认。”我提醒他，你可以抬起头靠着椅背说话，这样说话自然且舒服些。他尴尬地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屁股往座位中间移了移。“每次有人找我问话，我都这样，习惯了。刚被抓时，我觉得我没做的事，就理直气壮和问话的警官讲理，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后面来了个警察，冷不丁一脚踹在我腰上，我一脸扑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在张辉微微一笑时，我发现他缺了一颗牙。“那是被巴掌掴的，用手掌，用拳头，用鞋底，这颗牙很松了，后来，吃颗花生米，就掉了。”
在他们的申诉材料中清楚地写着“连续审讯7天7夜，不给吃喝，不让坐下，不让睡觉，用肥皂水搞我眼睛里，有一天还叫我一天抽一条万宝路，一个鼻子插一根，然后把嘴闭上……下半夜，往我身上浇冷水……”
张高平和张辉在说起申诉的事时，都让我去问他们的哥哥张高发。
我问张高发，“在公安部门都定为铁案时，你不是当事人，凭什么认定是冤案而不停申诉？”
张高发只说了两点“第一，案情描述，叔叔按腿，帮助侄子完成强奸过程，从古至今，你听说过有这样的事吗？我比张高平大12岁，是看他俩长大的，就凭我对他俩的了解，他俩虽然都调皮，但万万干不出这么畜生的事。当时，村里人很多都还买不起摩托车时，张高平就买了20多万的大货车了，他的月收入有2万多，哪怕想女人想疯了，花点钱就能解决的事，没理由干这样的事。第二，后来，律师告诉我证据上的很多问题，让我确信这是冤案”。
10年间，张高发倾其家产，为弟弟和儿子上访和申诉。自从弟弟张高平入狱后，他的两个年幼的女儿也是大哥帮着抚养的。他每月都要去杭州，奔走于各个法律机构之间递交申诉状，打听情况。在申请赔偿时，张高发清楚地列出各种单据，本来可以列入赔偿范围的住宿费，他却一张发票都没有，张高发如实说，因为，他没有住过一天旅社，每次去外地上访申诉，晚上都是住在城里大楼的屋檐下的。
张高平妈妈，也就是张辉的奶奶没有等到最终的结果，于2009年含泪离开了人世。张高发说，母亲终日以泪洗面，哭瞎了双眼，临终前，还在喊着狱中的儿孙名字。
栏目编辑|马俊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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