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逃离缅北

2015年06月15日14:11  品图专栏  作者:Stamlee  

文|新浪专栏 品图 Stamlee

  已经是第14罐了,脚下全是空酒罐,这是一种产自缅甸,名叫“ABC”的黑啤。虽然只是330ML的小罐装,但明显可以感觉到,后劲很大。

  眼前的AK47在晃动,这不是酒,是枪。一低头,我脑门和脸颊的汗水就像打开的自来水龙头一样往下淌,两脚之间的那块泥地已经湿成一滩。全身先是很热,有风吹过时,后背就一阵阵发冷,我知道,内衣,甚至是内裤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但我希望汗出得再多一些,尽快把酒精带走。很紧张,但得努力挤出笑脸,显得尽量轻松,与他们周旋,我们之间,语言不通,所以表情和手势更重要,不管是对方哪个人说话,眼睛专注地看着对方,然后不停点头,再加上主动与他们握手、拥抱……第15罐开始时,我觉得自己的脑子里还十分清醒,我得赶紧逃走。

  这是2015年1月底,在缅甸北部的反政府军的军营里,我被几个山兵扣押时请他们喝酒的情景。

  就在半个月前,在地图上的这块区域,缅北战事升级,有上千名中国的伐木工人开始逃离。我逆人流而上,试图去了解和讲述这里发生的事。虽然24天时间里,越过边境线,五进五出,依然无法深入,我能记录的也只能是一些片断。

  缅甸的独立运动领袖、缅甸国父昂山就出生在缅甸北部,他的女儿就是被称为“缅甸之花”的昂山素季;缅北,在外人眼里,这里不仅复杂、混乱,且神秘。自1886年开始,就受英国殖民文化影响;二战期间,著名的滇缅公路穿区域而过;直至二战结束,在这个多达135个民族的国家里,英国对各民族分而治之的殖民主义政策,就已埋下了战争的种子,各个民族武装与缅甸政府军的战事也未曾终止,今天谈判,明天开战;90年代,这里又是世界闻名的“金三角”; 果敢王彭家声,已经80多岁了,还拉着队伍要东山再起……

  家住云南中缅边境卡场镇的小客车司机赵师傅清楚地记得,2015年1月6日晚,有大约100多名伐木工人和货车司机从缅甸那边跑了回来。那天晚上,小镇上的10多辆小客车和三轮车都用上了,运力还是不够。后来,从外地来了3辆大车,才把人送走。随后,他们连夜又去了腾冲的古永和滇滩……大约一周后,也是晚上,又有100多人从卡场跑回中国。赵师傅听逃回来的人说,一起跑回来有1000多人,路上都跑散了。他们不敢走大路,听说,靠南边相对安全些,走小路的话,离国内也近,所以就从卡场入境,还有的往猴桥方向去了。之后的日子里,陆续还有人回来。

  这个地域属于缅甸战区,所以,无论缅甸官方还是中国官方,这个区域是绝对禁止外国人进入的,如果私自闯入,那么一切后果就只有自己负责了。

  自2015年1月15日起,克钦邦首府密支那西北的“缅玉重镇”帕敢一带,缅甸政府军与克钦独立军(KIA)开始了新一轮阵地争夺战。起因是新年之初,缅甸政府军在该邦发起打击非法采伐木材的行动,宣布抓捕155名中国伐木工人,还缴获各种车辆767台。克钦独立军方面声称“要保护伐木工人”,进行了武力抵抗。其实,这只是2011年6月9日以来,双方几乎从未平息过的武装冲突的又一次延续。

  在中国的盈江县,终于找到了一个愿意带路的向导,但向导说,他只能带我到界河边,“过河后,就得靠自己了”。不过,他说,如果遇到山兵盘查,他们把各个盘踞山头的反政府军统称叫山兵,“找机会塞钱,基本都没什么问题”。

  在中缅边境的一个小镇上,这里有很大的木材堆场,很多拉木材的“炮车”排着队停在路边。向导说,自从缅甸政府大批抓捕中国的伐木工人后,那边的木材交易都停了。中国的边检站,哨兵会很仔细地检查每一辆车,盘问每一个要过检查站的人。但也可以很轻松地绕过去,向导的车在过检查站后的一公里处等我。

  过检查站不久,我就遇上了中国司机王华。

  2015年1月3日,王华从卡场镇出发,前往70多公里外的缅甸扎搭的深山运送木材。1月5日,他刚出森林料场不久,就隐约听到枪声,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车速。在有手机信号的地方,他给国内的老板打电话,才知道前几天,密支那南边已经出事了。

  王华是第三次跑这条线,车还是借了30多万买的。听到枪声,他有些慌了,一不留神把车开进了一个路边的泥沟里,整个车成了侧翻状态,木料滚了一地,车的问题一下子解决不了,远处的枪声在响,隐约就觉得危险离自己越来越近。这里离国境线大约还有30多公里,步行或者搭上摩托车的话,5到6小时就到了。于是同行的3个人收拾了车上的钱和证件,弃车往回赶。天快亮时,他们还遇上几个从密支那逃出来的伐木工人。一起走了1天1夜才回到中国境内。后来,王华从走这条路回来的司机那儿打听到,这条路还相对安全,有司机看到,他的车还在那儿。

  2015年1月25日,货车司机王华感觉安全了,他打算重返缅北,把车找回来。

  深入缅北的路上,可以看到零散的林场和散落一地的木材,不断遇到正在逃离缅北的中国人。

  偶见骑着摩托背着冲锋枪和满负荷子弹的巡逻山兵。

  缅北的山路与中国不同,盘山公路全都是土路,高低不平,很少有小路可绕,向导曾提醒我,尽量别走路边的丛林,那里也许会埋有地雷。

  山兵的检查站都设在必经之路上,旁边不是悬涯就是河流,根本没有办法绕开。遇上,我会在很远地方观察很久,看别人怎么通过的,然后再做决定。有时,山兵根本不管,他们在岗楼里自顾自聊天打牌;有的,可以通过当地寨子里的人带过去;有的,上去聊几句,递几根烟,对方确定你不是缅政府间谍就过去了。

  但不是每次都能那么幸运,在进入缅北10多公里的一个哨位上,山兵把我随身的包翻了一遍,当发现相机后,立刻紧张起来,端起枪,枪口直指我脑门,他慢慢地往后退,大声喊来其他人。随后,我被移交给那里的最高长官。三个穿着军装的男人,翻看着相机包,并通过翻译问着各种问题。

  “你从哪儿来?”

  “去哪儿?”

  “你带这些相机,你是干什么的?”

  “你怎么证明你不是间谍?”

  ……

  整整两个多小时,直到和国内通过电话后,确认我不是缅甸政府军的间谍后,坐在对面中间那位笑了笑,一挥手,翻译告诉我:“前方正在打仗,赶紧回去。”

  我没有回头,而是希望能再深入些。

  不到5公里,又是一个检查站,这下才遇上了真正的麻烦事,两个看上去像班长一样的山兵以需要调查为由把我带到一个小店里,做为临时的审查场所。时不时地说“你就是老缅!”然后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一会儿又表示要交给上面好好再审审;一会儿又说“把相机留下,人走!”。最后,作为翻译的小店老板娘说,“他们要叫你请他们喝酒”。老板娘是个40多岁的华人,她轻轻地用中文说,“找机会赶紧走,这些人可真都杀过人……”。整整3个多小时,被关到一间小棚里,两个山兵轮番来讨要所谓的罚款,讨价还价,帮他们付了酒钱后,只到掏空外衣口袋里的最后50块人民币。整整两箱“ABC”啤酒全部底朝天,审问我的山兵沉沉睡去,这才找准机会,从后窗逃脱。

  我决定先返回。再也没敢走大路。

  在上木里,遇见了一个正在徒步回中国的伐木工人,他叫排木,景颇族人。他是从密支那一带的林场跑出来的,因为没办过边境通行证,又怕被“老缅”抓,所以没和工友一起走大路,他是从原始森林里穿越、走小路过来的,身上又没钱,已经走了整整20多天,路过村寨时,就向人讨点吃的。从山兵军营检查站出逃后,我们就结伴而行。

  为了避免再遇上难缠的山兵,5个多小时,一刻没敢停下,绕大路,过丛林、爬树藤、趟小河、穿铁丝网……

  11公里山路, 1月27日凌晨,我终于逃离缅北,当晚开始发烧。

栏目编辑|马俊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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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关键词: 缅北 缅北战事 缅甸政府军 摄影 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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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作品,很多是在战争环境下,在炮火纷飞、山路崎岖、气候恶劣的条件下拍摄的,这就需要作者有大无畏的勇气和智慧。

会停办,财力不济是最大因素;体会最深的则是——圈内人只关心自己会不会被介绍,对买杂志却不大有兴趣。

《中国好莱坞》深度思考性摄影也许是其探索新闻摄影的一个方向,影像看不出来有多专业,但视角独特,通过平实的画面让人思考。

这是两位老者的最后一次见面,虽然此时两国已交恶有年,双方的军队也都在厉兵秣马,但照片里自然流露的亲切与欣悦,却不能不让人想起那久违的“中苏蜜月”……

它是一个自然状态,像种子撒在地里,自然生长。我爱这片山丘。我可以面对这里的一草一木,直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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