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王庆松文|颜长江
有次，秋天的傍晚，在黄山机场等飞机。艺术家王庆松说起他的名作《老栗夜宴图》。
我很高兴。这个朴实无华的中年人，和这幅艳丽的作品，肯定是会进入艺术史的。虽然艺术与文学都需要百年之后的定评，但我想，他是没问题的，他已深深影响中国艺术了。
作品的制作过程很有意思。他当时没啥钱，给模特儿买的衣服都是地摊上的廉价货，二三十块那种，姑娘们肉一紧绷就烂了。又说老栗很合作，人好。本来折腾了半天，拍完的时候，帮忙的摄影师朋友发现所用的大画幅相机里，页片都装反了，这样清晰度会受到影响，是不能接受的。再拍吧，老栗马上要出去参加一个活动。最后还是在一个小时里，匆匆忙忙再拍一次，本来每个场景里，模特的衣服也都不一样，结果也来不及换了。作品冲洗出来，还行。
这值得庆幸。如果放弃了，当时的王庆松，恐怕一下子难以翻身，而且艺术史也会损失一笔。事实上，我觉得这是他最历久弥新的作品。2000年的创作，到现在仍是可以相当准确地反映现实。
这种现实，就是八十年代之后，这二十多年以来，如果说中国还有一种普遍的文化气质，或者说气氛的话，那可以说，一种颓伤而已。
颓唐之象，内中是失落、愤懑、空虚、无聊，往高处说，是精神困境，会魂不守舍，是古往今来的悲伤；往低处去，是放浪，是虚伪，是艳俗，是高度的世俗化，简称堕落。
一千多年前，《韩熙载夜宴图》描绘的就是这种景象。一个被怀疑的大臣，展现颓唐之美，其实若有所思，在众声喧哗之中，独自落寞。一千多年后，王庆松重复这一系列画面。这种标准的借代，有当代艺术创作方法的意义，这是作品成名的重要因素。我更看重其后的社会意义。联想一下1990年后半叶以后中国思想文化界的情形，不禁拍案叫绝：
除了张炜、张承志等少数几个人偶而叫喊几句之外，你看到文化精英们有多少应对时代的主张吗？他们大多如同老百姓一样，陷落，不能免俗，继而俗不可耐。无大旗，无标竿，无标准，无方向。精英与大众，都一样跟着感觉走，信仰与追求矮化到简单的生活目标、乡愿式的规条，以及迷信与逃避。当然，即便此中，也有一些底线已突破。所以，精神世界呈荒原状，而这个时代，可能在历史上是个平庸时代，是个过渡时代，无什么结果可说的时代。
简单地说，当代中国人的精神生活，远没到教堂的层次，大约不会超出卡拉OK的范围。《老栗夜宴图》也如是，只不过卡拉OK的档次高一些而已。
相当层度上，精神生活退缩到生理感觉。这个时代太非凡了，它的奇异与往事千年都完全不是一回事，大家失去主张也是自然，不能指望一下子就有大家大师横空出世。到这地步，可能也不能指望已有的观念与方法了，既然只剩下生理感觉，那也可以从本能出来，像王阳明的心学一样，从个人的需要去体认天理吧。价值扫尽之后，还是会重建的。这也是人的一种生存本能。
王庆松十几年来的系列名作，实际上在描绘这种现实的时候，始终提出自己的坚定的道理。
老栗将王庆松等人的艺术，命名为艳俗艺术。艳俗，也只是表象而已。我对艳俗艺术圈子，也曾有过通常的想象，认为他们也可能是从愤世嫉俗而走向随波逐流，甚至荒诞不经，哗众取宠，因为他们的东西实在艳得很。认识了他们之后，才对作品有新的理解，就是描述表象，不等于认同表象。以前看得还是太匆忙，也怪他们的作品笑点与怪异太多了吧。
那回在黄山市认识王庆松，是两人各有一个摄影讲座。到达的次日，大伙走在小县城的街上，我想去看黄山，而王却坚持逛街。他对现实生活的兴趣让我很受触动。最后他拎着一大包什么木耳香菇火腿，他说：“没办法，一大家人要吃饭哩！”确实，他都是大制作，团队大。他多少给我一个工头的感觉，仿佛担心的都是柴米油盐，这有点出人意外。
老栗，即当代艺术“教父”栗宪庭，也如是。他的模样很适合画画，而身份也高，实在太适合扮演千年之后的韩熙载了。王庆松请他入画，是极聪明的做法。而在生活中，老栗也没一点艺术派头，甚至对周围男女老少都有些谦恭。在连州布展时，作为总策展人，他常常是在帮人钉钉子上墙。
所以，他们都不是画中之人(王庆松的作品也常常自己出演)。认识他们之后，我更感觉到，他们只不过在相当清醒地批判。我看艳俗艺术这个名称，也只是表面的幌子吧。
栏目编辑|马俊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