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轶庶
游客散去
夜晚的奥斯维辛该是什么样
这个想象令人为难
是射灯照亮院子和铁网
铁门紧闭,有金属的反光
像七十年前那样
还是
在黑暗中,或是在月光下
那些从烟囱里
均匀的散落,平铺在地上的
一百万具人的尘埃
听着蟋蟀的低语
他们说奥斯维辛后写诗是野蛮的
但世上诗歌仍然很多,以及枪声
集中营收着门票
旅游大巴和讲解耳机成堆聚集
和里面的死者鞋子眼镜饭盒一样
一簇簇人群,温顺的跟在导游后面
表情严肃,作为人类
听着人类讲述人类杀死人类的方法
一堵墙前累计枪毙了一万多人
但墙上并没有一万个弹孔
这个疑虑让人不安
头发和金牙是人的全部意义
如果肉体有用,这里就会变成肉联厂
焚尸炉挨着毒气室
铅灰的水泥房子
铁丝网外二百米是公交路牌
本地旅游海报
桑拿,热气球,攀岩
就像我们常说的“生活还要继续”
各国游客们或沉默或说笑
伸着脖子远眺
为争抢回程的公交车座位叫嚷
冷酷的旅程
谁也不想留在集中营过夜
剂量太大,能让对死亡的好奇心消化不良
但有些记忆挥之不去
波兰的春季
旷野里野花不明就里地开在绞架下面
最近的牢房离焚尸炉不过五十米
床板磨的发亮
似乎还带着昨天的体温
他们听着一列列开来的火车和皮带的运转,鼻子里粘附着人的粉末
盘算着自己剩余的时间
其实我们都在盘算自己的时间
像站在悬崖边
看着深渊下的同类
野蛮的时代过去了
不一定要有枪口才意味着残忍
被命运驱赶的命运
为能寿终正寝而失眠
以其他名义的合法谋杀
更复杂更暧昧更精密
那只看不见的手伸到兜里
轻轻拉着枪拴
2013年5月5日于波兰
栏目编辑|马俊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