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毛坦厂中学并不顺利，在采访还没有开始，毛坦厂的一名副校长就找到我所在宾馆，他说，希望我不要做报道，即使是正面报道，他说，现在毛坦厂树大招风，你说好也有人会在你报道的基础上做负面文章。他说，毛坦厂中学的应试教育模式被中央有关领导批评，要求加强素质教育。他说，那些素质教育搞的好的学校是怎样？不过多了些形式感的内容。
他说，他们的宗旨是不宣传不报道，保持低调。
6月2日到6月5日，我没有再和校方接触，采取直接接触陪读家长和学生的方式，来了解学校的教育状况。
我没料到学校的防范工作如此深入细致。接触到学生，学生往往都会说“老师说了，不能接受任何记者采访。”接触到家长，家长说“孩子说了，学校不让接受采访。”
不过，毕竟有上万陪读家长，愿意和我聊的还是不少，淮南市的76岁的徐先生是一名退休的知识分子，他说，孩子入学前很活泼，现在，不爱说话，每天睡不到几个小时，十几个小时在教室里，节奏就是上课、自习、考试。
徐先生说，学校对复读生的管理和应届生不同，学校把复读生按社会青年对待，学生不听话，挥手就是一巴掌，抬脚就踢，都是真打。
他说，这样教育孩子太残忍，我是持不同观点的，但，孩子的爸爸妈妈要送这里，我阻止不了。
他说，孩子现在胆小，恐惧，压抑。
霍邱的家长李青胜说，常听孩子说有同学挨打，真心疼，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望子成龙，为了出人头地不得不不择手段。
记者走访了百余个陪读家庭，学校这种教育，路人皆知，不过，持认同观点的家长占大多数。他们说，现在哪个学校不是追求成绩第一，反正就一年，忍一忍，只要能上个满意的大学，什么都值了。
在放学和下课时间，我在校内和校外也接触了一些愿意和我聊天的学生，不过，觉得学生获知外界的信息少的惊人，他们经常说“老师说……老师说……”信息来源非常单一和狭窄。
在讲一些热点事件时，他们信息严重缺乏，如果涉及到政治，他们会说“老师说不要碰政治，不然以后会有大麻烦。”
这里另一个壮观现象就是，香火特别旺盛。
毛坦厂中学东北角有一棵大树，当地人称之为百年“大神树”，大家口口相传说，拜神树的都考上了大学。于是，这里的香火格外旺盛，当地应届生家长和陪读家长每天成百上千的来这里烧香祈福，有的时候，家长还带着孩子烧香，有的孩子不愿意烧香磕头，被家长训斥，最后不得不屈服。
和这棵大神树旁居民70岁的童先生聊天，他说，这树“大神树”不过是一棵几十年的老柳树，比我年龄都小，他也很奇怪，为什么会被供为神树。
6月4日中午，毛坦厂中学补习中心8000多学生放假，将回原籍参加高考。
从早上6点开始，来自安徽各地的车辆涌入这座小镇，全镇水泄不通，不仅是小镇，还有至少上千辆车占满了毛坦镇中学校园内的各条道路，而学校三个进出口仍然有很多想进校园的车被堵在门外。
接孩子们的车有中不乏大量的宝马、奔驰等，毛坦厂镇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说，他们机关几乎出动了所有的工作人员上街配合警察维持秩序，但，很多接孩子的家长火急火燎，不听指挥，而且相互间冲突不断。
我采访过一个公务员陪读家长，他说，自己不缺钱，就缺孩子上个好大学，给家族增光。
20岁的复读生小马跟记者说，为了报答父母，他要考进大学。
6月4日晚，毛坦厂中学内，在校内公园，通向山顶毛主席塑像有数百阶梯，两穿校服的高三毕业班女学生，一步一叩首，大约用时一小时叩首到塑像下。到达时，无法站立，坐了数分钟后才起身离开。很多围观同学表示惊讶。在现场我看到有一些老师在塑像前和毕业生合影，这两个学生叩拜到塑像下时，几个老师主动让开，重新选择合影角度。
我后来在微博上发布了学生跪拜毛主席像祈福高考的照片，一名老师给我发来私信：
“你好！我是毛坦厂中学教师。今天从微博上关注到你所发毛中女生跪拜毛泽东像的照片，惊。作为教师我实在无法理解本校学生的这种行为，也为此而痛心。我们生存于现今教育体制下，我们是教育体制的末端执行者。或许作为基层教师我们视野太狭隘，但在现实教育评价机制下和社会评价下，通过实干和付出取得办学成绩是我们能够做到和应该做到的。我们的心声是安安静静地教书育人。或许这就是当前改革触动既得利益者的心态。与您坦诚交流，表达一线教师心声。也希望你们了解山区教育工作者的真实状态。祝您工作愉快！”
6月4日中午，毛坦厂中学补习中心教室人去楼空。在一间间教室里，我看到了很多或刻或写在课桌上的字句。
“成绩决定一切！”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什么都是假的，高考才是真的。”
“死后必定长眠，生前何必久睡。”
“留后路——留死路！”
“胜者为王 败者为寇，我放不过自己。”
“真相终究辜负想象。”
“学海无涯，回头是岸。”
“告诫下一届：娃，你坐在这个位置上，相信你未来是美好的，但，现在，你是悲剧的，别哭！——修行者”
“毛坦厂就是一魔窟，本来人家也是十八一支花，硬是被摧残成四十一堆豆腐渣。”
“距离解放和自由的日子仅29天。”
“逃离毛坦厂。”
说实话，我被这样语句震惊了，我不知道这些学生写下这些词句是怎样的心情。
尽管，毛坦厂中学的应试教育模式饱受争议，但，巨大的利益驱动和家长望子成龙的强烈需求，裹挟着这所巨无霸势不可挡的向前发展。
而那些孩子，像一叶小舟，任由这股力量往前推。
栏目编辑|马俊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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