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Stam Lee
做记者10多年了，去过无数的灾难现场，车祸、地震、火灾、矿难……
昨天在昆山的24小时，是我这些年来，第三次见到难以抹去的心理“阴影”。前两次，分别是地震第二天的北川街头；动车事故第二天的温州铁轨旁。每当这些情景在我眼前回放时，我就会默默祈祷“活着就好”。
到达昆山已经8月2日的深夜11点，我连夜打车去了“中荣厂”的事故现场。在进入厂区的三个主要路口，警察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无关人员一律不许入内。
我用手机微弱的灯光照着，沿着厂区围墙外树林的草丛走了一圈，透过围墙的缝隙，里面大多数地方已经一片漆黑，偶有手电的灯光在晃动。
空气中还弥漫着浓浓的糊焦味，也许是心理的作用，回想起白天时赶来昆山的路上，手机中不停更新的现场图片的惨状和死亡人数的不断上升，我隐约中仿佛又闻到了2008年地震后北川废墟中那股我人生中第一次记住的“尸味”。
四周没有人，远处别的工厂里传的机器轰鸣声，此时在我耳边则更象是空荡的山谷里人惨叫的回声。想起这些，我毛骨悚然，赶紧从那片树林的草丛中跑出来。
在有路灯的地方，我才感觉到，全身衣裤已经湿透，腿上已经被蚊子咬了10多个包。我迅速朝着十字路口停出租车的地方路去，夏日夜，路灯把我跑动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我感觉全身有些发冷。
上了出租车，司机问我“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
我边喘边回答“我围着厂区的围墙转了一圈，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事，活着就好！” 司机笑呵呵回应。
当晚，司机再把我送去了第一人民医院，我从网上已经得知，当天上午，这儿收治了很多伤员，下午，医院就已经被警戒线围了起来。急诊楼下，停着一辆急救车，蓝色的灯光在闪烁着，几个警察在一旁边来回踱步。
我没有走近，远远地看了一会儿，偶有路人，警察会上前询问，我又开始围着医院转圈了，东边的一扇小门还开着，没有人，闪身进入。我扫视医院各幢大楼，西南面的那幢灯开得最多，直奔那里而去，在楼下的指示牌上，清晰看到了“烧伤科”三个字。住院走廊外，大门紧闭，我推了推，没锁，一个脑袋马上出现在门缝里。“你找谁？”是个大盖帽的保安。
“我找我大哥！”我没敢说实话。
“你大哥是今天的伤员吗？”
“是的。”
“叫什么名？”
我随口编了名字。
“老乡说是送到这儿来了。”
“你等等，我帮你查下……哎！你别进来，在门外等着……”保安制止了我想进去的企图。
一分多钟后，他就出来了“没有这个人！会不会搞错医院？”
“老乡说是这里呀，要不，您让我自己进去看看吧。”我还想再努力一下。
“不行！你别着急。这里真的没有，现在这边已经没有几个今天事故伤员了，而且现在只有一个男的，才20多岁，不可能是你大哥吧。”保安的态度很好。
他继续说“如果白天在这儿，也许是被转院了，你出医院大门，左转有个宾馆，319房间，那里有工作组，你去查查……”
我只好退出，保安把我送到电梯口，还叮嘱“别着急，白天在医院的，都在用最好医生和设备在抢救的。”
“别急！活着就好！”电梯门快关上时，我还听到他在嘟囔。
8月3日，我在家属接待点的门口认识了程辉。
当时，他一直在打电话，给上海、苏州等地的老乡，托他们到当地的医院打听妻子的下落。
自从昆山爆炸事故发生后，他一直在寻找着妻子的下落。事发当天上午8点半，程辉就接到同事的电话说，他老婆工作的厂里出了大事了，他心急火燎打了辆出租就赶到了厂区，因为伤者大多已经面目全非难以辩认。
在混乱中，他没有找到老婆巩小凤。结果，9点半的样子，他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说是他老婆叫他打的，对方说，巩小凤正在第一人民医院抢救，全身烧伤，神智还清醒，只是无法大声说话……。
然后，程辉马上又赶到第一人民医院，在抢救的大楼里，他从一楼找到了顶楼，他说，他也记不清有多少层了，每一张病床都看了，也没有，问医生，说是已经转院走了，转去哪里了？谁也不知道。下午，他又一次来到医院，警察已经不让再进去了。在医院的门外，他不知如何是好，呆呆地坐在路边一直到深夜10点多，才离去。
第二天一早，他又来到家属接待点，查询是否有下落。但还是无功而返。
程辉说，他租住的农民房小院里，一共有5个人，是在中荣厂打工的。现在回来的只有隔壁家的老柴，他反复向老柴打听事发时的经过。老柴50多岁，他蹲在墙角猛抽了两支烟才开口，事发时，他正好在厂门口，所以躲过了一灾，一听到爆炸，他也马上和大家一起救人。
“实在是太惨了，那人都已经烧得看不清面目，只听到惨叫……”，从叫声中，他能分辩出了隔壁家女人小凤的声音，当时，小凤和另外两个女孩子已经爬在了二楼厕所顶的空调架上，小凤看到了老柴拼命地喊着：“叔叔救救我，叔叔救救我，快去拿把梯子来……”。
老柴说，那架子很高，周围根本找不到那么长的梯子，他干着急，到处去找东西，想找到比如竹竿之类的。他跑去了厂外，10分钟后，抱着一根长管子回来时，空调架上的小凤和另外俩个女孩都已经不见了。当时，已经有消防赶来。老柴说，之后，他也没有再看到小凤。
老乡们都一起来帮程辉分析“从老柴看到呼救的小凤，再到医院里打来的那个电话，小凤肯定还活着，只是被转到外地医院去了，由于无法说话，又在实施治疗措施，所以一时联系不上。”
今天早上，我又发消息问程辉“有新消息吗？”
他马上就回信了“还没有。”
“别急，肯定活着，活着就好！”我不知道如何宽慰他才好。
栏目编辑|马俊岩 实习生|王诗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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